7月3日，作家沈西城公布消息，知名作家、編劇倪匡先生逝世，享年87歲。

炸炸既不是書粉，也不是影迷，僅僅是一名「遲來的電視節目觀眾」。

所以，緬懷、惋惜這些大詞我通通蹭不上，只能謝謝他給我們帶來的歡樂，留下一番時代的見證。

當年，他和另外兩名香港才子，黃霑、蔡瀾，一起主持了一檔星光熠熠、尺度大開的午夜訪談節目。

剛過去的這個周末，我復習了，也感慨了——

《今夜不設防》。

從左到右分別為倪匡、蔡瀾、黃霑

這檔三十幾年前的節目，在豆瓣上獲得了9.5的高分。

稱它為「華人第一清談節目」不為過。

說是清談節目（Talk show的一種），內容口味可一點都不"清"，用「污」來形容它更為合適。

別的訪談節目在聊電影電視劇、演技，最多就是扒一扒明星的私生活。

《今夜》呢？把八十年代的巨星請來，聊各種大尺度話題，堪稱會塌房那種。

問關之琳下巴有沒有整容。

圖源：嗶哩嗶哩@WithEric

問鐘楚紅：你覺得自己哪個部位有性吸引力？

圖源：嗶哩嗶哩@錆青團子

沒錯，這純純就是一個扯淡節目。

就是這樣一檔"無下限"的扯淡訪談節目，時至今日還被無數網友重溫、懷念。

沒看過，真的是你的損失。

放眼現在的娛樂圈，根本找不到代餐。

為什么它能被封神?

讓我們回到三十幾年前，香港娛樂圈的黃金時代去找答案。

三個咸濕佬一臺戲

《今夜》的成功，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彼時，正是香港經濟飛騰時期，也是香港文娛繁榮發展的時期。

尤其是電影和電視劇，在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達到巔峰。

小小的香港，電影產值卻能做到世界第二，被稱為東方好萊塢。

就連大導演昆丁·瓦倫提諾都是香港電影的粉絲，從中得到了很多靈感。

香港電影的成功，讓無數熱錢流進了文娛圈，綜藝節目也不例外。

牢記這可是1989年哈

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作為亞洲四小龍，巔峰時期的香港吸引了各種各樣的人才來港發展。

實際上，很多我們耳熟能詳的港星，根本不是香港人，比如來自蘇州的劉嘉玲。

《今夜》的三位主持人也是。

倪匡，上海人；黃霑，廣州人；蔡瀾，新加坡人。

不同地方的人和平共處一室、乃至一城，可見彼時香港的包容性。

但也不是隨便找三個外地人這個節目就能成功的。

豆瓣有條高評，是這么形容《今夜》的：

問題來了，三個煙酒不離且不正經的老男人，到底有啥好看的？

除非他們是文人。

《今夜》這三位，倪匡是作家、編劇，黃霑寫詞、作曲，蔡瀾是監制，平時還寫專欄。

文人特性，嘴毒敢說，這三位全占了，外加一個，咸濕（粵語里「色」的意思）。

這檔節目的由來就是倪匡色癮犯了。

這位科幻巨匠，名言之一是"我同日本人唔熟，同AV女星就好熟"。

家里有一面墻，全是AV和裸女照。

黃霑在咸濕這方面盡顯文人本色，專門出了本《不文集》，打開一看，嚯，全是黃段子。

李克勤曾說，他的性啟蒙就是這本書。

蔡瀾，也不遑多讓，早期做了很多風月片的監制。

圖源：嗶哩嗶哩@WithEric

這三個人愛去夜總會，也就沒啥好驚訝的了。

倪匡好死不死還看上了里面一個媽媽桑，去了也不干啥，就是喝酒、吹水（粵語「嘮嗑」的意思），逗得滿場的女人笑到打鳴。

時間久了，倪匡這個孤寒佬（粵語「小氣鬼」的意思）覺得不對勁，明明是自己花錢了，怎么"變成我們在娛樂她們了"。

《今夜》第一輯，全是美女，盡顯色批本色，如林青霞、王祖賢、鐘楚紅……

做電燈泡的黃霑和蔡瀾也不甘心。

于是這兩個機靈鬼想了個好主意：找到梁淑怡（著名監制），告訴她「倪黃蔡」吹水很好笑，很多人喜歡聽。

誰知梁淑怡真信了。

就這樣，1989年，《今夜》橫空出世。

在正式開播之前，還遭遇了幾個小挫折。

三人本來是想把節目賣給無線電視，沒想到被嫌"太俗"。

最終，是亞視收下了這個「燙手山芋」。

節目是定了，但找不到嘉賓，因為大部分明星簽約的是對家無線。

多虧三人在娛樂圈中吃得開，諸多明星看在私交上，免費出席這個節目，才貢獻了很多至今都難以超越的名場面。

不知道這些免費支持的明星們有沒有后悔。

畢竟，三個lsp齊聚一堂，那畫面，不得跟脫韁的野馬似的。

亞視做的宣傳海報，把三位的頭P在了健壯裸男身上，尺度真不是一般大

張曼玉來那一期，還沒進場，黃霑就在那里說：我好怕你包得太嚴實，看不見你的美腿喲~

圖源：嗶哩嗶哩@WithEric，下同

三個人的畫風還略有不同。

黃霑是氣氛組擔當，講話大聲，咋咋呼呼的。

香港金牌司儀林建明來《今夜》作客，模仿黃霑，上躥下跳的樣子完全就是霑叔本人。

黃霑還很喜歡揩油。

經常跟來的女嘉賓索吻（強吻）。

動嘴又動手。

不經人同意就摸林青霞的下巴。

摸完后，還賤兮兮對著鏡頭對女友林燕妮說他不洗手了哈哈哈。

倪匡則是話癆大王，經常別人說到一半，他就開始瘋狂輸出。

問他一句，能答十句。

黃霑叫他講個笑話，他巴拉巴拉講了一大串拜訪瓊瑤被請喝香水的故事。

不愧是日寫兩萬多字的男人哈。

而且他粵語還特別不標準，說得快了根本聽不清在說啥，可謂是又菜又愛現。

《今夜》里隨便一個"調戲畫面"，放到現在都是會被網友扣上騷擾的帽子、罵到臭頭的地步。

為啥他們能做到不討人厭？

一個是因為態度，夠坦誠。（那個年代的敏感度要比今天低，這個客觀前提咱們先剔掉。）

lsp就lsp，不怕認。真誠地說想說的，對"性"字不繞著走。

另一個是姿態，敢"犯賤"，敢冒犯。

天然地，觀眾就是想看大明星被開玩笑，在屏幕前吃癟。他們替觀眾問了想問又不敢問的，想做又不敢做的。節目效果，本質上都從這里來。

三人里還有個稍微正常點的蔡瀾。

救場的重任，全交給他了。

在另外兩位聊得太出位的時候，他會適時插話，防止嘉賓被嚇走。

比如黃霑女友林燕妮來的時候，倪匡追問他倆的私事，蔡瀾就打住，說除非林燕妮想說，不然不能問。

有了這三位完美配合的老頑童，節目其實已經成功了一半。

而另一半，就是《今夜》給力的巨星嘉賓陣容了。

以前的巨星多敢講

《今夜》的畫風關鍵詞，除了「黃」，還有「醉」。

畢竟三個主持人都是資深酒鬼。

蔡瀾說自己遺傳了老媽的酒量，倪匡說"世界上只要有一個地方太陽已經落山，我就要喝酒"。

所以《今夜》實際上就是一個酒局？只是多了攝像機罷了。

嘉賓剛到，就開始喝，先喝它一個小時，每個人都進入狀態了，才開始訪談。

節目logo，「夜」字頭上一杯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聊天尺度那能不大嗎？

哥哥張國榮去的那一期，據說到后面直接喝成一灘爛泥，連很多不該說的都說了。

第二天酒醒，他急忙給節目組打電話，驚險！還好，不想播的可以剪掉。

寫到這，不難看出，《今夜》就是一個瘋狂、露骨、大膽、犀利的節目。

在這里，你可以聽到各種「名人趣事」。

張曼玉在節目里說張學友和陳自強老土，安排她和爾冬升相親。

大家都瞞著爾冬升，結果張學友老婆羅美薇直接爆出來，Maggie當場嚇得噎到。

鐘楚紅紅姑爆料19歲時去菲律賓拍戲，被同戲的發哥性騷擾。

另一位同戲男演員羅烈還用言語刺激她，直接把她嚇哭。

在《今夜》還能了解到很多拍戲的幕后細節。

王祖賢說自己很能哭，演戲都不用滴眼藥水。

結果蔡瀾立刻給她安利新型哭戲神器：哭不出也不要緊，有薄荷吹筒。

《康熙來了》以各種「屎尿屁」聞名，但在《今夜》面前，它都得叫聲祖宗。

吳君如來的這一期料真的超多。

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明星，拍戲的時候跟野人差不多。

不想憋尿，外景有時候只能找塊草地解決，好一點的話有個桶，吳君如說還要練就輕功，不然就是「屎尿深水炸彈」。

寫到這我已經開始惡心了。

聊情感話題，也不在話下。

黃霑的女友林燕妮，一上來就大爆黃霑「好色無膽」，還是自己主動親的他。

此言一出，黃霑立刻羞到灰溜溜蹲到沙發后，大男子形象盡毀。

更瘋的，是聊「性」。

比如，肆無忌憚開黃腔。

有一次倪匡說李碧華掏出一把剪刀跟他說是自衛用的，結果一旁的人聽成了「自慰」……

對著高雅的女神林青霞，蔡瀾脫口而出：據說女生的嘴和私處很像。

林青霞還跟他爭辯：不是啦，男看鼻子，女看耳朵。

蔡瀾還問她有沒有一些只是用來解決性需求的男友，林青霞：走開啦，我都在家自己來。

第一次知道哥哥張國榮有lsp基因，也是在《今夜》上。

他透露柏安妮在東京開演唱會的時候，他負責幫忙更衣，說到脫衣服的時候，他甚至用到了「剝」這個詞，畫面感好足有沒有！

怪不得旁邊的人一聽全高潮了。

就連初夜，也是在《今夜》上被爆的。

哥哥說他曾經暗戀過一個女生，去英國留學都不忘給人家狂寫情書。

結果人家不理他，說到這，哥哥嘟嘟囔囔地做了個抱手姿勢，好可愛！

回香港后又撞到她，就約會，約著約著，在月光下，哥哥"淫心起了"。

想帶人家去澳門玩，結果坐船坐到壞的，十點多才到，幸好最后還有酒店住，才沒有白跑一趟。

甄妮（83版射雕主題曲就是她和羅文一起唱的）還在節目承認自己假裝性高潮。

黃霑問她為啥，她說反正演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圖源：騰訊視頻

但也不是所有嘉賓都如此放飛。

內地的明星去到《今夜》，畫風明顯不一樣。

鞏俐去的這一期，開場，黃霑半開玩笑介紹她：這個女明星電視上看我覺得「好丑樣」，其實真人很靚。

當年還很青澀的鞏皇，估計被嚇懵了，只敢淺淺一笑回應。

倪匡問鞏俐的名字，黃霑開始瞎說："她叫鞏俐，是鞏固的女兒"。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話，但鞏俐居然認真解釋起來，自己的大哥真的叫鞏固，好像老師在糾正錯誤喔。

斯琴高娃相對沒這么拘謹，但她不會像香港女星，放聲大笑，毫無包袱。

可以看出全程都在努力保持優雅體面。

圖源：嗶哩嗶哩@小小小淡人，下同

面對蔡瀾的「黃色提問」，她沒有退縮，但能看出她的態度還是有點嚴肅的。

綜藝效果大打折扣，一部分是語言不通的原因，也有文化差異的問題。

美國電影研究者大衛·波德維爾曾這么形容香港電影：盡是過火，盡是癲狂。

套到《今夜》上也完全成立。

為了娛樂大眾，提問的、被提問的都愿意犧牲自己。

彼時的香港娛樂圈是真真正正服務于市民文化的。

話說回來。

今天我們懷念三十幾年前的《今夜》，某種程度上說，很悲哀。

為什么現在我們拍不出這樣的綜藝？

三個字：玩不起。

現在的明星，只享受封神的待遇，不承擔娛人的責任。

今年最離譜的綜藝莫過于《新游記》。

讓明星去體驗日結工的生活。

結果呢？

岳云鵬第一天上班就遲到。

理由也很好笑：睡懵了。

帶客戶看房，說不喜歡這種63平還要搞兩房的格局，應該直接打通變成一房才舒服。

如果我是客戶：我不打通，是因為不喜歡嗎？

是因為沒錢！！！

觀眾想看"明星也是普通人"，可明星只想把他們和普通人之間的壁，建筑得更厚。

請洗碗阿姨的生活，確實是我《向往的生活》。

拿體驗類真人秀對標動動嘴皮子的《今夜》，可能對這些明星不公平。

但看看現在的清談類節目，也不缺玩不起的嘉賓。

張藝興上《吐槽大會》，節目開始前，他的表情是這樣的：

隨著吐槽的花式增多，他的臉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僵。

如果生氣是他故意做的節目效果，那炸炸只能說，很到位了。

更玩不起的。

還有那種，爭議一大把，整期節目都沒有的。

誰下架的，咱們不好說，只能夸夸這保潔工作做得相當到位，容不下一絲污點。

和三四十年前相比，今時今日社交網絡的言論不容小覷。

以前的觀眾樂見明星的小缺點、包容明星的小缺點，今天的網絡道德標兵們，要求明星都要是完美無缺的神。

當明星被架到高臺上，一言一語都被放大，那必然就要承受一種后果：

明星只想謹言慎行，只能不出錯。

不出錯往往意味著無聊。

2022的娛樂圈無聊到什么地步？今年的熱點，從"羊胎素"到"你是我滴神"，都來自考古。

想到這里，我還是再看幾遍《今夜不設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