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被一檔電視節目改變過人生?
或許沒有,不曾遇過,沒有這份契機。
但有人卻因為她,走出大山,考上大學,出國留學,開啟新人生。
節目很短,總共才二十來分鐘。但它卻像一個石頭扔進了湖里,在長達二十年間,不停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或者也許,你曾在微博上刷到過她的截圖——

這期節目,叫《我是劉小樣》,是央視《半邊天》2002 年 3 月 23 日普普通通的一期節目。但對很多人而言,是改變他們人生的契機。
01 劉小樣是誰
劉小樣是咸陽興平農村里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
1968 年出生,沒念過多少年書——
初二那年輟學,被大人叫回家,跟哥哥姐姐一起照料蘋果園,從此再也沒上過學。

手里的收音機,就是全部的信息來源。她聽新聞,聽小說,聽廣播劇,還一點一點學會了普通話。
也沒談過多少回戀愛——
23 歲那年,經人介紹,跟隔壁村的王樹生結了婚。
為什么選擇他?原因出奇的簡單。
一是因為男方在青海做生意,開過眼界,見過大世面,可以帶給自己新鮮感。
另一個原因,只是因為王樹生的祖宅門楣上,寫了 " 耕讀傳家 " 四個字,祖父以前是私塾先生,是讀書人家。劉小樣喜歡讀書。

結婚第二年,劉小樣就懷孕了。一年后,又迎來了女兒。
然后,生活就像按下了暫停鍵,在帶娃、做家務、干農活、照顧老人之間循環往復,望不到盡頭。
把兩個孩子送上學后,空閑時間就更多了。每天的生活枯燥單調,一成不變,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
起床一睜眼看到的景色也是平的," 夏有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麥浪,秋有青紗帳一般的玉米地 "。

日子太平了,平得甚至有些過了頭。
劉小樣拿起筆,給央視《半邊天》節目組寫信,傾訴內心的苦悶:" 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這里,因為它太平了。"

節目組起初也沒當回事,只當是農村婦女發牢騷。
是啊,每年只干兩個月的農活,其余日子不過是待在家里打發時間,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劉小樣也知道,這種想法很危險,會被安上 " 不安分 "" 不懂事 " 的頭銜。

當央視編導表達了想要采訪她的意愿時,遭到劉小樣的強烈拒絕——農村婦女主動聯系城里的陌生人,是會被說閑話的。
在傳統眼光中,農村婦女被認為是沒有思想,也不需要思想的社會群體,做飯洗衣服帶孩子需要什么文化?
事實上,劉小樣們需要遵守一套約定俗成的社會規訓:
" 在農村,有錢可以蓋房,但不可以買書;可以打牌閑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交際,不可以太張揚,不可以太個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壞。"

沒有白紙黑字,沒有明文規定。所有的規則是默認的,無形的。同時也是源于自覺的,仿佛背后有雙隱形的眼睛在默默注視這一切。
一旦有人試圖打破,就像一把白子中混入了一枚黑子,純凈潔白的雪花中夾雜了一粒黑點,突兀且孤獨,被迫承受各方審視的壓力。
劉小樣心里并不認同這套規則,對自己有著極其清醒的認知:
" 我不接受這個。我寧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滿足。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這就很好了。"

她不愿意被歸為 " 守在農村的好女人 ",渴望走出平原,探索外面的世界。
" 我想要充實的生活,我想要知識,我想看書,我想看電視,從電視上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因為我不能出去。"
一壺燒開的水要如何重歸平靜?

想要出走的靈魂和無法出走的身體割裂,痛苦得不到釋放,于是外化成了最顯而易見的表現形式:
上衣是紅的,棉襖是紅的,外套也是紅的。

想讀書,但讀不到書,只好讀電視。讀字幕,讀《半邊天》,讀《讀書時間》。
記者勸慰她,城市沒有那么好,城市生活壓力大。
但劉小樣說她不怕,農村的女人沒有淘汰的壓力,沒有壓力就沒有追求。

02 出走之后
《我是劉小樣》這期節目播出后,引起了輿論的巨大反響,也成為《半邊天》影響力最廣的一期節目。
此后的二十年間,總有人時不時想起那個穿著紅色棉襖的女人,掛念遠方的她的命運。
事實上,她真的走了。
在《人物》21 年的報道中,劉小樣的出走路線大概是這樣的——
先是幫鄰居家里干農活,早上起床后,騎車到別人家的田里,就跟上班似的。
然后是第一份正式工作:在縣城做售貨員。每天從家騎車半小時到縣城,一個月工資 600 塊。
接著是更遠的地方,商場倒閉了,同事在貴州開了一家化妝品店,邀請了劉小樣,一份銷售員的工作。
劉小樣接受了,離開了關中平原。
魯迅在 1923 年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中說,娜拉出走之后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又或者像《橘子紅了》里的秀禾, 還沒出走就迎來死亡的結局。

42 歲的劉小樣出走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覺得哪兒哪兒都不適應。
后來,去縣城做過生活老師,在昆山一家工廠食堂做過員工餐。家人們都勸她回家,或者往回走走。
再后來,劉小樣覺得自己 " 病 " 了。去西安一家機構 " 治病 " 治了兩年,試圖抹殺腦海中那些不安分的蠢蠢欲動的想法。
劉小樣最終還是回到了平原上,婆婆生病,身邊亟需一個貼身照料的人。
她又做回了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不再看書,不用智能手機,也不繼續寫東西。

劉小樣在搟面
丈夫向記者透露,她總是寫了又燒,寫了又燒,到最后再也沒動過筆。
劉小樣的故事在 01 年節目播出時就打動了無數人,21 年的《人物》采訪又重新引發了大家的關注。
為什么會共情一個素不相識的農村婦女?
局長想,大概是因為劉小樣身上有一種特質——不甘被束縛,堅持探索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對命運發出不妥協的吶喊。

這也不單單是農村女性覺醒的故事,跨越地域性別年齡,劉小樣是你是我,是我們每一個人。
是掙扎于理想與現實間的打工人,內心深處藏著一個 " 滿地都是六便士,那個抬頭看月亮的自己 ";
是被社會時鐘逼迫陷入 996、KPI 這些數字,快要沉溺于行尸走肉的平庸生活,心里卻有一種模糊想要掙脫的理想家;
是對生活的滿腔熱情逐漸被消耗被榨干,困于苦悶現實,羨慕那個選擇偏離既定軌道,對命運勇敢說 " 不 " 的人。
所以二十年后,依然有人問起,劉小樣怎么樣了,過得好不好,仿佛她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個自己,那個勇于抗爭正在抗爭的自己。

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無形地把我們聯結到一起。
也別急著替她惋惜,劉小樣的故事還沒有結局。
就在今年前不久,記者再次前去探訪劉小樣,為無數關心她的人們帶來了最新消息:
" 劉小樣今年狀態比去年更好,還是決定堅持過想要的生活,即便面前沒有一條現成的道路。"
03 不止于她
這樣的故事,在密切關注女性議題的《半邊天》節目里還有很多很多。

有自力更生創辦 " 奮發學校 " 的下崗女工。
有被人厭煩,想過自殺,最終蛻變成為名師的 " 壞孩子 "。
有遭遇長期家暴,在一次反抗中潑汽油燒夫的農村婦女。
還有親媽被姐夫殺害姐姐精神崩潰,花費七年時間千里追兇,在對方實施死刑前達成和解的東北女孩。

正如《半邊天》的名字一樣,這原是央視推出的,一檔成立于 1995 年世界婦女大會召開之際,充滿著對女性人文關懷的節目。

在性別意識還沒那么先進的過去,用 15 年的時間,對兩性平等的主題進行大膽探索。
其中的許多議題,放到 27 年后的現在來看也并不過時:

而今天的我們,除了一聲嘆息,更多的,也只能懷念曾經有過這樣的節目。
《我是劉小樣》

今日份隨手分享:
生活的不如意也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