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 lp

如今遍尋電影《神鞭》，無論是古早時期的碟片還是 " 六公主 " 展現的電影海報，陳寶國老師的形象必然占據至少一半的畫面。

當然在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肯定不會有人能預測到這部電影是男一號王亞為先生出演的唯一一部電影，也不會有人能預測到飾演反派的陳寶國后來會成了 " 白七爺 " 和 " 漢武帝 "。

大多數觀眾只知在當年那會兒的時光，認真分析近似題材的話會發現不止陳寶國，許多如今看來十分老藝術家的演員們紛紛活躍在一片清末民初的風云肅殺中，如張豐毅、李幼斌、陳佩斯和姜昆等 ……

這邊陳寶國玩了命地跟男主角作對，那邊其他老師們在《京都球俠》和《老少爺們上法場》中吶喊著差不太多的民族悲鳴。

陳寶國老師出演的這部《神鞭》改編自著名作家馮驥才先生的同名小說，當年中國內地拍了不少清末的電影，只不過當年不像現在，花費不算太多，導演和編劇們也大多喜歡老老實實得講一個故事，拍攝手法單一、情感表達樸素，以現在的眼光看來大多特效慘不忍睹，情節設置幼稚且生硬，總之就是土掉渣。

對了，這部電影的攝影，叫顧長衛。

然而即便如此，《神鞭》在一眾近似題材的作品中依然尚屬優秀，原因有三：

一是全片故事結構簡單，主題十分明確，再一個是武打場面絕不花拳繡腿，彼時沒有香港同行的介入，主演王亞為先生卻是實打實地練家子，片中與他有動作戲的 " 群演 " 們也都打得有板有眼，因此至今，《神鞭》都可算是 " 原味 " 內地動作經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作為一部謳歌民族壯烈氣節的動作片，它并沒有近乎 YY 地把侵略者塑造得如何不堪一擊，" 我方 " 戰士又是如何地摧枯拉朽，相反，它幾近寫實地摻雜了幾分嘲諷和無奈，將那個時代里愚昧笨拙的愛國者們狠狠奚落了一番后，再讓男主 " 傻二 " 遁入凡俗，留下了幾分余味。

一

" 你是哪門哪派？" 這個問題是故事的起源——

清末，天津衛無賴玻璃花（陳寶國 飾）潑皮害人，惹出了一位藏于市井的奇人俠士傻二，那壯漢拳腳尚可，單有一條烏黑粗長的辮子屬實了不得，基本上指哪兒打哪兒。傻二見玻璃花欺負人就仗義出手，險些把他打成一張平面，玻璃花養好傷后便琢磨著如何報復。

于是他找了個由頭，糾集了一群武林高手與傻二較量，引出了其中一位老者對傻二的質問：

" 你是哪門哪派？"

不料傻二說：

" 沒門沒派，天賦異稟。"

這話極大地刺激了習武之人的自尊——

我們都是拜師學藝，最后才能開館授徒，就這樣還打不過你，你倒好，偏說自己自學成才，這讓大家情何以堪？

于是津門武林祖師爺索天響（崔絡文 飾）、" 彈弓王 " 戴奎一（楊廣森 飾）、東洋武士佐川秀郎（張源 飾）紛紛出手，也都紛紛敗在了傻二的辮子下。片中老者一踢腿，傻二自然地接住不松手，老者急了 " 你松開！" 傻二一松手老者 " 啪唧 " 一聲倒地引得周圍吃瓜群眾哈哈大笑 …… 聲名大噪后，傻二一甩頭把鞭子纏在木架上整個人懸空吊起來揣手練功也成了經典的場景。

然而他卻無心授徒，只愿意像以前一樣過著小日子，和鄰家的菊花（徐守莉 飾）成了親，繼續賣著炸豆腐。

可在那個年代，傻二恰恰趕上了一回亂局：

國家危難之際，民間到處都是請神扶乩，恨不得一夜之間請下來漫天神佛對付即將上岸的八國聯軍，傻二這般的奇人異士自然也被攛掇著入了義和拳 .

至此，本當是近乎民間武人的傳奇漸漸變了味兒，畫面中人山人海之間的方寸臺上，一個個 " 神兵 " 展現神通，有齊天大圣耍著棒子，也有鐵羅漢展示刀槍不入，每顯一個神跡，臺下都是高喝癲狂。至于傻二的 " 神辮 " 在這樣的大羅金仙之中倒顯得不那么神奇了 ……

義和拳，紅燈照，挖鐵路，殺洋人。

歷史書上寫的內容讓演員們復又搬來復刻了一遍，至今，我還記得其中有個胖子，他的神功讓他的肚子被大刀砍下后只留下了一道白痕，可在八國聯軍的槍炮之下，胖子的肚皮終于被轟出一個大洞。

河灘之上，拳民踴躍，前仆后繼，紛紛倒在了洋槍洋炮下。

當傻二滿身浴血站在死人堆里有些發懵時，鏡頭外，跑去西安的老佛爺下旨說：

" 你看看這事鬧得 …… 我就說義和拳民都是暴徒吧？！到處殺戮無辜，以至友邦驚詫。不過現在好了，我們幫著洋人一起抓捕這些暴民，抓到盡都殺了，大家都開心，可好？"

二

《神鞭》的主要情節跟小說原著差不太多，故事結構也頗有些《故事會》的影子——

從玻璃花找飛來鳳的茬，傻二仗義相助開始，到傻二割了辮子，練成了神槍止。

但也有些改編的地方，比如在原著中 " 菊花 " 這個人物是遭倒洋人糟蹋后的苦命女子，嫁給傻二后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才煥然一新。

而在片尾時也是如此：

N 年后混成了兵痞的玻璃花依舊囂張地走在民國的津門大街上，欺男霸女，卻被一對蒙面人挾持去了荒處，待對方摘下面巾時，赫然是那些年里被清廷通緝渺然無蹤的傻二夫婦，此時的傻二已經割掉了辮子，玩起了手槍，只見他手里的槍和當年的辮一樣，照樣指哪兒打哪兒。然后傻二對著玻璃花留下一句話：

" 辮沒了，神還在 ……"

在玻璃花的跪地求饒中，傻二夫婦如神雕俠侶一般遁入凡塵。

《神鞭》不能算是一部很精致的電影，片尾傳遞出來的傻二 " 人在家國在 " 的意識卻很耐人尋味。

影片的結局是傻二夫妻的身影隱入蒼蒼林莽，這應該是個開放式的結局，它比較忠實地描繪了當年的人物和故事，喜也好苦也好、生也罷死也罷，統統呈上，毫無 " 裝飾 "。

當然，《神鞭》從頭到尾都充滿了小人物在大時代中被無奈裹挾的無助，至于傻二臨了的 " 覺醒 " 卻也符合當時內地影視創作的主流思潮和創作動機。

只是同前述的《京都球俠》等相比，《神鞭》在描寫市井人物拯救國家的行為舉止之間總有一些微妙的諷刺意味，充滿喜感，但笑過之后往往覺得心酸無比。

尤其是傻二入義和拳的前后，拳民們好似打了嗎啡一樣自以為刀槍不入，待上陣之后讓洋人都傻了眼，覺得這似乎對于現代化的槍炮而言，幾乎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至于 " 傻二 " 們，最后等來的也不是撫恤養傷，而是一道圣旨 " 你們都是暴徒！都是你們害得大清國跟洋人們鬧翻了臉！更害得哀家攜家帶口跑去了西安 ……"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三

可惜的是，有人看到了史書覺得不可盡信，也有人仍然執迷不悟，全民、至少大范圍的集體癲癇，仍然在后來時有閃現，似乎造神的故事依舊可以繼續傳揚，哪怕影片中洋槍洋炮砸了義和團裝神弄鬼的神壇，燒了神鞭貨真價實的辮子。

《神鞭》妙處還在于近乎寫實地刻畫了清末的津門風景與人間百態，例如津門索老爺子在對峙傻二時，嘴上功夫聊的，南北武林、各種拳術在他那里如數家珍。

可真要動手時，卻打起了暗器，被發現后連忙逃跑，嘴上還不閑著 " 等著瞧吧！我叫上大家大派來定讓你筋骨寸斷！"

傻二生活的那個世界里，武人、匹夫、官員和洋人，個個都是風景，句句都是笑話。

值得注意的是，片中另有幾處細節側面描述了當時民間就已經有了 " 國貨比不上洋貨，國術自然也比不上洋術 " 的思潮，這種思想映射在行為上，便成了某國人喝著咖啡時把糖塊當成了甜食，結果引得旁邊的洋人哈哈大笑 ……

這種自卑深處的極端，便是片中人物說的那句話：

" 在英租界，隨便一個洋人，就比知府大三品！洋人的租界可不是中國的地盤呀。"

而在自卑之外，小民們也無時無刻不放棄 " 蹭熱度 " 式地 " 話題營銷 "，傻二一戰成名后，大街小巷里滿目皆是 " 神鞭在此，國貨興隆 "、" 神鞭在此，百病皆除 "…… 借著噱頭賺一波流量錢的前瞻性倒是一點也不比今人落后。

這部 1986 年上映的電影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六年，主演王亞為先生現任中國人民公安大學警體戰訓學院警察防衛與控制教研室副教授，網上關于他的資料不多，最主要的便是這部他唯一出演的《神鞭》，至于當年出演反派的陳寶國老師，倘若以今天的視角看待三十多年前他飾演的 " 玻璃花 "，當真有種嚴重違和的感覺，因為樣貌分明一樣，氣質風采卻天差地別，在此，也向老一代藝術家致敬。

至于我想要的結局是什么呢？

這世上沒有英雄，只有凡人，有傻二這樣的被裹挾者，也有玻璃花這樣在任何時候都能如魚得水的投機者。

便像傻二成名后，官家要 " 抬舉 " 他時他說的那樣：

" 小人只想老老實實地賣炸豆腐。"

的確，我寧可傻二夫妻放下雙槍，放下過往榮辱，老老實實地繼續當他們的草根小民，如此，也許才是歷經榮辱興衰后的看淡和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