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樸樹在《召喚》中寫道:" 我們必須忍耐這艱難繁瑣 / 這平淡的生活 / 這不快樂的生活啊。"
配上略顯肆意的旋律,無疑是他同世界激烈對抗的寫照。
轉眼 23 年過去,經由這份對抗刻上臉龐的尖銳線條,已然模糊了輪廓。
今年 6 月 Bilibili 夏日歌會上,樸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襯衫,微笑時眼角露出柔和的細紋,他唱了《生如夏花》,隨后寄語即將畢業的少年們:" 我希望你們有一個淋漓盡致的人生。"

回首樸樹來時的路,從少年到中年,從不凡到平凡,從激烈對抗到溫柔和解。
他曾驕傲而脆弱,在萬人追捧的星光中破碎,扎傷自己,也刺痛別人。

少年
1996 年,23 歲的樸樹憑借一首《火車開往冬天》正式出道。
藏青色的夾克,一頭凌亂的長發,高聲歌唱:" 我必須離開,那平平坦坦的大陸。"
這在當時極具反叛性的形象 ,是往后十年中樸樹留給大眾的記憶。
正因如此,許多人在聽說樸樹的出生背景時會大感意外。
樸樹原名叫濮樹,父母都是北大的教授。

父母很早就為樸樹規劃了一條安穩且又不平凡的路——先上北大附中,再上北大,接著出國。
但在中考那年,樸樹以 0.5 分,和北大附中失之交臂,徹底打亂了原有的劇本。
深感讓父母失望的樸樹,滋生出同齡人所沒有的憂郁和陰沉,用他自己的話說:" 覺得低人一等,你沒考上,你爸媽都沒法做人了。"
樸樹常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家里。
如此久了,父母不由擔心起來,送他去醫院檢查,看到診斷結果后大吃一驚:青春期抑郁癥。
那段時期,樸樹在學校做心理評測題,當看到題目 " 如果你死了,你身邊的人會作何感想 " 時,他的回答是 " 我無動于衷 "。
就在樸樹父母為緩解他的抑郁癥狀而四處奔走時,樸樹的哥哥來看他,帶給他一把吉他。
第二天,樸樹扛著吉他走出房間,眼里終于重新閃爍起了光。
他在循規蹈矩的路上走向精神的崩潰,又通過音樂走出抑郁的陰影,而這也注定他往后歲月的 " 離經叛道 "。

高考后樸樹在家中長輩的強烈要求下,選擇了師范大學讀英語系。
在那個大學即前途的年代,樸樹每天獨自坐在郊區的田野上,撥動著吉他自彈自唱。
兩年過去,樸樹的父親不得妥協,但對樸樹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自己養活自己。
樸樹想到出售自己寫過的歌。經朋友介紹,他聯系上了高曉松。
高曉松和當時麥田音樂公司的創始人宋柯,一起見了濮樹。
高曉松后來回憶:
" 我這輩子沒見過宋柯哭過,但 20 年前樸樹抱著吉他唱了自己寫的《那些花兒》,宋柯哭了。
過了幾天,樸樹又來唱了自己的《白樺林》,宋柯一聽,又哭得跟鬼一樣。"
宋柯立刻簽下濮樹,并請來內地首屈一指的制作人張亞東,幫他制作首張專輯。
宣發時高曉松錯將濮樹的名字寫成 " 樸樹 ",本人覺得這名不錯,從此不再有被家族寄予厚望的濮樹,只有投身音樂的樸樹。

當時張亞東還擔任王菲的制作人,但在看到樸樹創作的詞曲后,立刻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考慮到麥田音樂預算有限,他讓樸樹去用王菲的錄音棚。
1999 年,樸樹的首張專輯《我去 2000 年》如期發行。專輯中收錄的 10 首歌,全由樸樹獨自作詞作曲并演唱。
面對世紀之交的變革和迷茫,他在詞曲中寫盡了獨屬青年人的憂郁、憤怒、哀傷、內省與激情。
矛盾而又真實的情緒,成為無數聽者的共鳴。
短短半年,《我去 2000 年》》賣出 30 多萬張,幾乎憑一己之力,打破了港臺音樂壟斷華語樂壇的局面。

這一年,樸樹 26 歲。
他和父母的期望漸行漸遠,卻在少年時光落下句點處,延續上另一條不平凡的軌跡。

反叛
《我去 2000 年》大火后,央視春晚節目組向樸樹發出了邀請。公司上下忙成一團,全力支持樸樹在春晚前的每一次彩排。
而當得知春晚需要假唱時,樸樹拒絕出演。
經紀人得知樸樹退出春晚彩排,立刻追到他家,指著他的臉嘶喊:
" 你知道你如果不上,整個公司有多少人,會因為你丟飯碗!"
因為不想連累他人,樸樹最終還是登上春晚的舞臺。
樸樹父母早早守在電視機,只等兒子出場那一刻,看完節目后,父親說:" 像是別人欠他錢似的。"
樸樹一臉寂滅的表情,和周圍載歌載舞的氛圍,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而這一幕的反差與沖突,也成為樸樹接下來十余年人生的注腳。

2003 年,樸樹發行第二張個人專輯《生如夏花》。
這張專輯橫掃國內各大獎項,就連此前不熟悉樸樹的人,走在街上隨口哼唱的也都是他的歌。
各種商演的訪談緊隨其后,樸樹出場費一下子沖到全國前三。他卻讓經紀人推掉所有邀約,給出的解釋:" 那天我肯定會生病,去不了。"
難得參加一次節目,主持人夸他 " 很酷 "。
他冷著臉回道:" 酷算個屁啊。"

張亞東沖到樸樹面前,催著他趕緊寫歌,爭取早點出第三張專輯。
樸樹問:" 為什么要出專輯?"
張亞東回答:" 出專輯賺錢呀!"
樸樹又問:" 為什么要賺錢?"
從拒演春晚到拒絕商演,再到拒絕出唱片,樸樹用一種骨子里的反叛,去維護對音樂的執著。
只是生而為人,樸樹也終究無以逃脫,為碎銀幾兩的奔波。
樸樹對音樂制作的要求近乎嚴苛,有時一首歌好不容易錄制完成,他覺得某處換氣的頻率偏高,就立刻推倒,全部重來。
但要堅持這樣的超高標準,就必須不停往里頭砸錢。
同時樸樹也很在意音樂上的伙伴。得知樂隊吉他手程鑫患上胰腺癌,樸樹決定為其承擔醫藥費。
經紀人提醒他:" 你要想清楚,他幾個月的醫藥費,就能花掉你幾年的收入。"
樸樹二話不說,將自己銀行卡丟給了經紀人。
常有人說樸樹是假清高,一面說自己討厭音樂商業化,一面還是上了各種綜藝。
也許只有他自己才能感知,在現實和理想的落差里,自己所承受的那種劇烈的撕裂感。
用音樂賺錢,會破壞音樂的純粹,而要維護音樂的純粹,卻又少不了賺錢。
身處圈內,面對商業化的裹挾,注定他的一切反抗終為徒勞。
有次去演出,樸樹突然扛起吉他說要下車,理由是:" 今天的夕陽很美,我想下去看看。"
只有在這一刻,他才為自己找到一個逃離的出口。
然而大巴可以停下,推搡著他不斷往前的生活不會,他依然要承受各類撕扯,本就敏感的內心終將淪于崩潰。
2009 年,樸樹結束了同公司的合約后,立刻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中。
而在《生如夏花》發行后的整整十年里,樸樹都沒有再出專輯。
他后來在社交平臺上,分享自己在這段蟄伏歲月中的感受:" 病了很久,但沒什么具體的病。"

少年時的抑郁卷土重來,消解他繼續反抗的力量。
他在糾結和擰巴中,淪于漫長的自我消耗,每一步都仿佛走在破碎的邊緣。
所幸在這段時光,有個人始終陪在身旁。
這個人就是樸樹的妻子——吳敏菲。

破碎
2002 年,高曉松執導電影《那時花開》,請來了樸樹和周迅。
電影殺青后,樸樹和周迅談起了戀愛,在一起 8 個月后分手。

但就是這段不到一年的感情,比起樸樹和吳敏菲 17 年的婚姻,總是更能引發公眾的關注。

人們在樸樹和吳敏菲的相處中,看不出半點恩愛夫妻的樣子。
有次樸樹讓吳敏菲去買包香煙,吳敏菲出門三天不回,樸樹連一個電話也不曾打。
兩人偶爾一起出門,也總被拍到形同陌路的樣子。
這段婚姻中,吳敏菲是遷就的那一方。
她想要個孩子,樸樹堅定做丁克,她就只好在上節目時,抱一抱其他嘉賓的孩子來彌補遺憾。

記者跟她談起周迅和樸樹的緋聞,她幫著解釋:
" 他們有聯系,我反倒覺得會更愛他,說明他尊重以前的感情,如果他閃躲了反而說明他放不下。"
有人問她嫁給樸樹累不累,她回答說 " 挺美的呀 ",然后順勢幫樸樹參加的音樂會拉一波關注度。
而在樸樹深陷抑郁困擾,事業陷入低谷的那幾年里,吳敏菲辭掉工作,全職在家照顧他,陪他一起養狗,到四處旅行,緩釋他內心糾結的痛苦。
張小嫻說:" 你傷害了我,我不說,并非是我不痛,而是我還愛你。"
樸樹活得自我,不過是有愛他的人在為他兜底,而當他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再深的感情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
2014 年,樸樹用一首《平凡之路》,重回大眾視線。

從歸于沉寂,到再次炙手可熱,樸樹的生活似乎終于步入正軌。
但就在這時,吳敏菲向他提出離婚:" 這么多年,你一直將最好的留給音樂,卻將最爛的留給了我。"

一向給人以倔強印象的樸樹,瞬間淚流滿面,他抓住吳敏菲的手,懇求地跟她說:"(我)會好的。"

十多年來,樸樹生活中最平淡的是婚姻,給他支持最大的是婚姻,讓他最顯脆弱的也是婚姻。
而他也藉由婚姻的行將破碎,走出自己的新生。
最近幾年,樸樹一如他向吳敏菲所承諾的那樣,一點點 " 變好 "。
他在《奇遇人生》里說:
" 慢慢開始我不想再勉強了。我心里有很多復雜的感情,有很多悲傷,壓抑,也有快樂,我去表達那些東西,也是好的。
只要是發自內心的,不去迎合別人,去看到自己。就在壓抑和放縱之間,我在找那個平衡。"

他因著這種平衡,會在《跨界歌王》上坦承——自己參加節目,是因為近段時間比較缺錢。

也在參加《明日之子》時,因為喜歡朝氣蓬勃的后輩,一路唱到最后,即使他最初只簽了前幾期節目。
而在他挽回吳敏菲的同一年,他在演唱會上更是破天荒的 " 秀起恩愛 "。
他當著吳敏菲的面,唱了一首《她在睡夢中》:" 我多想搖醒你 / 告訴你我有多么地愛你 ……"
這是一首 10 年前的老歌,而 10 年后他才坦白:" 這是為妻子寫的歌。"

夏日歌會后這兩個月來,樸樹再次銷聲匿跡。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次,會消失多久。
他的經紀人鄧小健說,樸樹至今沒有過自己的房產。
褪下光環,他和吳敏菲就像尋常的夫妻,一起遛狗,一起旅行,時不時唱起自己寫的歌。
樸樹在《平凡之路》里唱過:"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當他從頂峰摔碎在抑郁的谷底,他為自己尋到的,是一條平凡之路,也是一條和解之路。

有人用樸樹自己寫的歌詞,來形容他:" 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 "。
短暫爆火后銷聲匿跡,卻因為短暫的瞬間過于絢爛,無論離開多久,人們都會在記憶深處為他預留一個位置。
沒必要羨慕樸樹的灑脫自我,感慨自己的面目模糊。

在他灑脫之前,也曾讓自己和愛自己的人都飽嘗痛苦。
他自己說:" 很多人沒有我那么幸運,他們甚至連生活都很困難,那種遭遇比名利對人的損耗大多了。"
普通人沒有才華來兜底,沒有資本來買單。
生活不會給個人太多自我的空間,我們只能接受破碎和殘缺,在修行這件事上,每個人都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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