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兵役，韓國男藝人大考

文｜符瓊尹

一波三折的防彈少年團服兵役事件終于有了結論。

按照韓國服兵役規定，成年男性一般在 20-28 歲完成服兵役，但據去年頒布的韓國《兵役法》，被授予勛章、褒獎的大眾文化藝術人員（藝人）經文化體育觀光部長官推薦，可將入伍年齡推遲至 30 歲。

在海外成績斐然的防彈少年團，一直被傳有免除兵役的可能，這也成了韓國過去三年輿論熱議的話題。直到今年，防彈少年團年紀最大的成員金碩珍剛好 30 歲，此事終于塵埃落定。

9 月 23 日，韓國官方正式確認，防彈少年團不免除兵役。韓國兵務廳廳長李基植表示：" 防彈少年團確實成績矚目，但將兵役特例作為對他們的獎賞是否會損害兵役制度的公正性，還需要全社會達成一致共識。"

在韓國，免除兵役是一件天大的事。

韓國是目前世界上少數幾個實行強制性義務兵役制的國家之一，只有未通過體檢、家庭貧困、為韓國做出過巨大貢獻等情況，才有免除兵役的可能。據韓媒統計，目前每年免服兵役的僅 45 人左右。

30 歲，對藝人而言往往是重要階段，這讓服兵役成為全體韓國男藝人的一項大考。服兵役意味著將迎來近兩年的空白期，如何能在這段難以曝光的時期做好運營，以便在退伍后續上資源，是每個公司和藝人都要思考的難題。

如果防彈少年團能成為例外，就撕開了 " 在海外取得良好成績意味著為國家做貢獻 " 的口子，那么在海外市場成績斐然的 " 韓流 " 里，一批藝人將有機會成為受益者。

不過，這個特例最終還是宣告失敗。

其實防彈少年團是否服兵役，并不是這件事的核心，但它揭開了韓國男藝人都要面臨的 " 職場困局 "。必經的 2 年兵役期對藝人有何影響，面對這個局面，藝人和經紀公司都是如何處理的？如今，特例范圍持續收緊，未來的韓娛又會如何面對？

大考

韓國現行兵役制度的建立，可追溯至朝鮮戰爭時期。剛剛建國不久的南韓，需要在沒有人口優勢的條件下，迅速擴充軍隊力量，強制性義務兵役制就此在 1951 年正式形成。

它構成了韓國教育的一部分，甚至成了韓國的一種民族精神。它這種盤活每一個人集中發力的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拉動著韓國多個產業的發展，但同時也對內形成了隱形煎熬。

在 90 年代以前，韓國的文娛產業還沒有大規模向海外伸出觸角，僅在韓國國內，藝人服兵役還不是一件會被大眾議論紛紛的事情。

到最近二十年，大批韓流偶像入伍，讓服兵役成了話題，粉絲也能從大量物料中窺見偶像服兵役前的心態。

" 去服兵役前睡不著，吃不下 " 是不少韓國男偶像在綜藝節目里袒露的心聲。在服兵役前夕，他們和許多韓國男性一樣，與親戚朋友們徹夜買醉。B 站上一位服役結束的男性告訴朋友，服兵役前后基本上 80% 的男性都會失去女朋友。

中國國防報曾撰文分析，盡管法律規定 " 蓄意拒絕服役者 " 將面臨 1 年至 3 年監禁，但仍有不少韓國民眾通過大面積文身、病歷造假、移民出國，甚至故意制造骨折、拔牙等自殘方式逃避服兵役。服兵役成了壓在韓國男性肩頭的沉重負擔，原因之一是層出不窮的暴力事件。

長期以來，暴力虐待在韓國軍隊中很普遍。韓國國防部 2011 年公布的報告顯示，2005 年韓國軍隊共有 65 名士兵自殺身亡，2005-2011 年自殺人數也在 75 人 -82 人之間波動。

身體和語言上的暴力，是導致軍中自殺事件頻發的主要原因。去年播出的韓劇《D.P 逃兵追緝令》，以追捕逃兵的軍人為題材，講述在軍隊里被逼到逃出軍隊的年輕人們的故事，被不少韓國觀眾感慨為 " 軍營紀錄片 "。劇中的新兵經歷了因打呼嚕被要求帶上防毒面具、性騷擾、被要求跪在地上并被老兵踩手等劇情。

《D.P 逃兵追緝令》

而對于藝人來說，本就讓渡了自己大部分私生活權益的他們，在服役時更要面臨無孔不入的侵犯隱私行為，及上級濫用職權的行為。

Super Junior 隊長利特在服兵役期間，曾在午夜被上級喊醒來給家人錄制視頻，還會被要求給上級的私人家庭活動做主持。另一位成員圭賢也說自己服兵役期間最難熬的就是洗澡，會被幾十人圍觀。權志龍服兵役期間，有士兵為了哄女朋友高興，繪制了 " 觀察日記 "，把權志龍身上痣的位置、內衣尺寸、每日服用的藥物等隱私都記錄下來，其女友還將其發布到了 INS 上。

面對這些沉重的負擔，早年間不少藝人都在服兵役前選擇作假，試圖避開服役標準。

根據服役規定，完成體檢的適齡韓國男性會按照身體條件，被分為 6 個等級。1 級身體條件優異，一般分配至海軍或空軍；2 級為身體條件優異；3 級則是身體受過傷但恢復良好，可執行軍事任務；4 級嘗試 1 年簡單的軍事訓練即可；5 級則為得過嚴重疾病但可獨立生活者，需接受短期軍事培訓。只有身體狀況被評為 6 級，才可以不服兵役。

2004 年，三名韓國藝人宋承憲、張赫、韓在旭在入伍體檢過程中，利用別人的尿液假裝腎病來獲得免兵役的通知，事后被媒體曝光造假。6 年后，韓國著名 Rapper MC 夢被曝光曾分別以 7 級公務員考試、職業訓練、出國旅行等為由，從 1999 年至 2006 年，共 7 次推遲了入伍時間，并不惜以拔掉正常牙齒為由逃避兵役。

但對于 2013 年以前服兵役的藝人來說，有一個折中的方式可選，即做部隊里的文藝兵。

1996 年，韓國將文藝兵種制度化，并正式命名為國防廣報支援隊，其主要工作是支持軍隊的宣傳和文化活動。這支部隊里的歌手、主持人及其他演職人員，一般都是知名藝人，每年一般維持在 18 人左右。

文藝兵這一制度，不僅可讓藝人能在服役時做自己擅長的演藝工作，免除一部分繁重的訓練，還能讓他們享有其余兵種沒有的補貼，以及翻倍的假期。軍隊也時常會公布一些明星當兵的照片，作為軍隊形象建設的一部分。

但文藝兵的諸多福利，讓太多服役人員心理不平衡。不少藝人還借由文藝兵寬松的管理，頻繁休假并脫離部隊。韓國各界對于文藝兵享有特權一事不滿已久。2013 年的兩樁丑聞，更是直接讓文藝兵制度走向消亡。

這一年，韓國歌手 Se7en 在演出結束后，私自脫離營地出外喝酒，并四處尋找按摩院。同年，在中國人氣頗高的韓星 Rain 也被曝服役期間多次外出約會女友、違反士兵著裝規定導致被罰禁閉。

服役期間的 Rain

隨著此事輿論不斷發酵，韓國國防部最終在當年 7 月 18 日決定正式廢除文藝兵制度。

在 2005-2013 的十余年里，由于男藝人試圖逃脫兵役，或者以文藝兵的身份服役疑似 " 享有特權 " 的事件頻頻發生，積極主動參與兵役的藝人更容易受到社會輿論的青睞。不少男藝人開始順應著大眾情緒的走向，做出了不同于文藝兵的選擇。

2011 年，知名韓國演員玄彬入伍。他沒有選擇當文藝兵，而是主動申請加入服役強度最大部隊之一海軍陸戰隊。

官方也樂于把他作為正面典型來打造。玄彬入伍后，玄彬參加新兵訓練的情景幾乎每周曝光一次。反映玄彬軍中生活的新書也相繼出版，其在軍中訓練的內容甚至專門做成了紀錄片。韓國軍方甚至一度考慮讓玄彬以國防宣傳特使的身份，訪問印度尼西亞。

這對軍方和藝人來說，都是一種雙贏。文藝兵制度廢除后，韓國男藝人作假逃兵役以及頻繁休假的傳聞明顯減少，藝人方也會算出一個 " 劃算 " 的決定——

在兵役這個全民參與的事情里獲得負面評價，傷害可能是退伍后運營許久才能修補的。MC 夢在被曝出逃避兵役后，曾紅極一時的他 2014 年以后再沒有上過綜藝，最后一張專輯也停留在了 2016 年。

衡量利弊后，更多藝人學著將兵役作為自己職業生涯的一條清晰的分割線，做出轉型。演員宋仲基將《太陽的后裔》作為自己退伍后首部出演的影視作品，飾演的角色類型從 " 可愛、少年氣 " 向 " 成熟軍官 " 轉變，并獲得了巨大成功

不過，出演的角色僅是表象，背后是對藝人自身運營方向的轉變。

兵役是如此清晰且重要的節點，以至于不少公司男藝人的合約期就設在兵役前后。宋仲基在入伍前半年簽入了新公司，金秀賢則是在退伍后與前公司解約，帶著經紀人成立了獨立公司，簽下女演員徐睿知，并帶著她主演了自己退伍后的首部作品《雖然是精神病也沒關系》，身份由演員向更復合的身份轉變。

在運營得當的情況下，兵役的兩年空白期對藝人職業的沖擊也減緩了很多。金秀賢退伍后的廣告片酬與其入伍前基本持平，歌手們也能借由入伍前發布歌曲、入伍后再迅速籌備專輯、上綜藝等方式來盡量縮短空白期的影響。

服兵役仍然是大考，但是也越來越包容了。

免不免除？拉扯三年

服兵役對韓國偶像男團的沖擊，與個人還不太一樣。

由于人多，即使總有年齡不同的成員輪番入伍，但也總能保證有成員以組合的名義活躍；壞處則是組合可能要有很長的時間無法湊齊完整體，這也會影響組合能取得的成績。

大型組合 Super junior 成員數超 10 人，自 2010 年就有成員入伍，直到 2019 年才能以完整體回歸。這 10 年間，他們以組合的形式回歸過五次，成員也活躍在各個綜藝節目里，但直到 2019 年以完整體回歸，他們也才拿下了自己快五年了都沒有拿到的音樂節目一位。

對所有以偶像組合為運營核心的上市公司來說，旗下高人氣男團的服兵役是一道檻，是需要向資本市場寫明風險提示和列出解決方式的大事件。

防彈少年團所屬公司 Hybe，在上市前的證券申報書中的核心投資風險通知文中表示：" 防彈少年團由 1992 年到 1997 年出生的現役兵入伍對象成員組成，其中 1992 年的金碩珍根據《兵役法》可以延期到 2021 年末入伍。為了最大程度地減少因主要藝人的活動空白而導致銷售額減少的風險，我們正在進行專輯影像等內容的事前制作。"

Hybe 多次喊話兵役法

防彈少年團的延期入伍，讓 Hybe 于 2020 年順利上市，同時也多了一年時間，把防彈少年團收入占公司營收的比例從嚴重失衡的 87.7% 降到了 67%。

到了今年，公司更是把防彈少年團入伍后的后手準備了出來。2022 年，Hybe 接連推出兩個新女團 LE SSERAFIM 和 New Jeans，其中，前者出道曲 MV 之簡陋，部分成員練習時長之短，還有因曝出霸凌而退團的成員，都暴露了這個組合出道的倉促，更像是防彈少年團兵役倒計時之際，被 Hybe 推上臺面的緊急保險。

能留出時間讓公司順利上市，再讓新女團成功面世，要感謝上文提及的 2020 年那部《兵役法》。

防彈少年團是韓國第一個，也是唯一獲得花冠文化勛章的偶像組合，他們因此順利將服兵役年齡推至 30 歲。他們在全球范圍內創造了諸多韓國偶像的新成績，比如在海外各國各主要榜單刷新亞洲歌手記錄，并作為韓國第一位 idol 榮登時代周刊封面，還獲得了格萊美獎的提名。

獲得這樣榮譽的偶像，只此一家，其余男偶像組合如果想拖延服兵役，只能各顯神通，在現有規則下靈活騰挪。

2018 年，韓國收緊對年滿 25 周歲且未服兵役男性的海外旅行限制，以防演藝界、體育界適齡男性利用相關制度拖延或逃避入伍。根據新規，適齡人員在國外最長只能停留六個月，出國次數也被限定為了五次。不少組合的巡演因此受到了影響，但偶像們為了盡量拖延，基本都會把這五次機會用完。

除此之外，考取碩士學位、準備博士學位，也是推遲兵役的合法理由。韓國媒體 D 社曾經以權志龍為例分析一些可行的方案。

權志龍 22 歲時考上國際網路大學休閑運動學系，并于 25 歲提前畢業，已達服役年紀，但他選擇了考取碩士，于 2013 年入學世宗大學銷售產業學科碩士班，2016 年 8 月取得學位，此時他已 28 歲。隨后不久，權志龍還以考取博士學位為由，成功推遲入伍 370 天。

或許是因為這項規定，在韓國男藝人中，碩士學位乃至博士學位不算少見，Super Junior 中有四個博士，EXO 中有一位博士四位碩士。

但這樣的騰挪，終究只是權宜之計。韓國頭部偶像公司們始終在尋找是否有免役的可能。

早在 2018 年，韓國有議員表示支持防彈少年團免除兵役時，韓國政治圈、法律全以及娛樂圈代表就曾進行商討，針對免役、征兵、延期入伍等事宜提出調解方案。SM、YG、JYP 等頭部偶像公司均有出席。

9 月 23 日的一錘定音，或許表明了政府的傾向：即使為韓流輸出帶來了巨大影響，防彈少年團終歸是私營企業的簽約藝人，與奧運會和亞運會上為國家征戰的國家隊選手不同。

畢竟，發展韓國文化產業從被寫進韓國國策開始，就明確了要以開拓海外市場為目標。如果防彈少年團開了這個先頭，未來 " 為國家做出巨大貢獻 " 的標準就要仔細劃分，而如今能在歐美主流音樂榜單上名列前茅的組合并不算少。

賽博世界無分離

雖然近兩年的空白期對藝人來說仍是難關，但關于早年間飯圈常說的 " 兵役將斷送前程 " 的斷言，如今已經太不成立了。

super junior 粉絲自制的油管節目《追星專家》曾經提到，在 super junior 組合開啟兵役年份的 2011 年，很多粉絲都以為組合要解散了，買了很多專輯。彼時尚未存在輪流服完兵役還能保證完整體的組合，更何況 super junior 的成員服役期正好撞上合約期。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成員的這種輪流服役，反而能讓成員們一直以組合的名號活躍在熒幕前，把對組合的傷害降到了最少。在一批成員服役時，其他成員也沒有落下出專輯，solo 活動相繼展開，同時參演熱門綜藝，時不時透露一下其他成員的服役趣事。" 我們在電視上每天都能看到 Super Junior。" 節目里的粉絲說。

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藝人服兵役不必像過去那般 " 與世隔絕 "。

利特服兵役的時候還不能用手機，給粉絲寫公開的家書說 " 自己一點都不辛苦，不要擔心 " 還會被罵，" 看來是沒有好好在訓練啊 "。但如今，韓國男藝人們在服役期間給粉絲寫家書已經是正常操作。

偶像組合 BTOB 的隊長徐恩光也在退伍后表示，從 2018 年開始服役期間也可以用手機正常上網、追劇追綜藝。不少藝人甚至能和公司討論退伍后的作品安排。

2018 年入伍的 BTOB 隊長徐恩光

這離不開韓國政府對改善軍隊形象和福利待遇的努力。文在寅、尹錫悅兩任政府，都把軍營文化改良作為國防改革的一部分。

2018 年，文在寅政府推出 " 國防改革 2.0" 計劃，明確提出到 2022 年年底將常備軍力削減至 50 萬人，以減輕國民的兵役壓力。2020 年，韓國對兵役期限進行一定程度調整，陸軍和海軍陸戰隊從 21 個月減至 18 個月，海軍從 23 個月減至 20 個月，空軍從 24 個月減至 22 個月。

尹錫悅政府則推出 " 國防革新 4.0" 計劃，提出要強化韓軍官兵精神教育，提高和改善福利待遇，整治軍營內簡單粗暴的作風及不良現象，以提高國民入伍熱情。

韓國男藝人們也受益于這種人性化的改良，可以在服役期間更好地安排自己作為藝人的行程。

Super Junior 的圭賢在服兵役期間，會利用下班（他服的是公益兵，有上下班時間）時間和休假時間，去組合的演唱會現場做觀眾；EXO 的大哥 XIUMIN 服兵役期間也以觀眾的身份出現在現場，在粉絲心中刷了一把團魂。EXO 隊長 SUHO 在退伍后不到兩個月就推出了 solo 專輯，后續采訪里他表示好幾首歌都是在服役期間通過看書和看奧運會有的靈感。

XIUMIN、D.O.、李洪基兵役期間合體

這讓服兵役的兩年，不再是無法對職業生涯產生正面影響的兩年。藝人們會善用兵役這兩年來規劃自己的一系列動作——

入伍前，先發布單曲，或者開粉絲見面會，對粉絲做一個盛大的告別；服役期間，借用休假機會來讓粉絲知曉近況，服役前錄制好的歌曲或參演的作品也可以有條不紊地發布；即將退伍前，就可以和公司溝通之后的工作安排了；退伍后不久，馬上續上新作。

利特入伍節目，銀赫退伍活動

在梳理韓國男藝人服兵役歷史時，毒眸發現，兵役這個門檻，成為絕大多數男藝人一根緊繃的弦。他們需要在入伍前后做出種種努力，盡力去縮短這個周期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這個努力，往往是以入伍前馬不停蹄地工作，和入伍后堅定地轉型來體現。

而對于經營偶像團體的公司來說，在組合中加入更多海外成員，也是韓國各個公司的大勢選擇。這樣既能幫助組合打開海外市場，還能在組合進入服役周期時，保證有成員始終能以組合名義活躍。在知乎關于韓國偶像男團服兵役的討論中，就有人把 SM 旗下的男團 NCT 戲稱為最不怕兵役的組合：23 名成員中有多達 13 名外國成員，已超半數。

對公司和藝人來說，兵役已不是一道難解的題，而對粉絲來說，賽博世界無分離，即使是兩年兵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