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考古不是什么新奇事兒了，但前些天逛知乎，刷到一道挺值得玩味的題。原來大家現在念念不忘、清晰深刻的角色，真不一定是心地純善、無條件正派的那一些。" 迷人又可愛的反派 " 也成了這兩年考古的重頭戲。

▲《小魚兒與花無缺》

這回被再度提起的，是十幾年前擁有神級卡司的《小魚兒與花無缺》。這劇對我來說，得算是童年回憶系列。雖然是雙男主劇，可那會兒更愛看的，是劇里那些各不相同的女孩子。 最喜歡袁泉飾演的女藥師蘇櫻，覺得她像是森林里走出來的綠野精靈，雖然古靈精怪、敢愛敢恨，可攜帶的是無盡溫柔的魔法。

豆瓣小組里還有些老劇新聊的帖子，總結了當年劇熱播時的人氣角色。柏雪飾演的 " 小仙女 "，戲份雖說不多，但善良單純、古怪可愛，讓她成了那時候名副其實的人氣王。

所以還挺奇妙的。當人們再度考古、再次新奇，愛的卻不是留下時代記憶的男女主角了，而是那朵曾經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黑蓮花——江玉燕。 印象里的江玉燕，是瘋魔的、惡毒的、癡狂的。她擅長偽裝，用楚楚可憐欺瞞在乎的人。為了代替姐姐入宮為妃，她狠得下心親自將刀刺向對方。她對親情是漠視的、帶恨的，在劇烈的恨意下算計父親，在他自廢武功后置其于死地。 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她是狠辣到不行的那種 " 瘋批美人 "，整部劇最后被她殺得只剩下劇名。

可也像網友們稱贊的一樣，飾演江玉燕的演員楊雪太懂得用眼睛說話了。江玉燕從一只無辜的燕子變成吸血的蝙蝠，她那雙會講故事的眼睛里，絲絲明滅著她是如何一步步陷入空洞、失落、灰暗的。 這個大反派的豐滿和立體，讓這屆網友像是挖到了寶藏。于是大家也重新回到劇情里，探尋著江玉燕自帶悲劇性的身世和命運。

她是不受人待見的私生女，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過著清苦、窮困的日子。母親走后，她在尋父的路上被人欺騙，賣進了青樓，被花無缺救出后好不容易找到父親，又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父親為了保命，將練功時中的劇毒傳到她身上，害她險些毀容赴死。于是小白花原本就搖晃不堪的世界終于坍塌，徹底浸入了泥潭，變成了烏煙裹身的黑蓮花。

我猜想，網友們愿意孜孜不倦地解構 " 江玉燕 "，或許就是因為她的野心和狠毒，是在絕望中一點點蘇醒的。她骨子里的恨意，由親情的纖細和無奈澆鑄，由愛而不得釀造。 而后來為了獲得權力不擇手段，步步為營，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她撫平自己扭曲過往的必然方式。 所以盡管江玉燕惡毒得徹底，卻也擁有了角色弧光。比起時下唐突的、純粹為壞而壞的反派角色，她身上難得一見的戲劇張力，也讓當初對于角色的劇烈恨意消解了許多。 不過，與其說我們念念不忘的是迷人反派，倒不如說，我們懷念那時候不炒快餐、尊重觀眾的影視精神。 在早些年的影視精神下，像江玉燕這樣富含張力、迷離震顫的蛇蝎美人有太多。 《半生緣》里，蔣勤勤紅唇鬈發，旗袍裹身，飄搖在舊上海街頭，像極一朵妖嬈邪媚的彼岸花。她親手造就了妹妹的一世悲劇。丈夫強暴妹妹時，她戚然冷漠地看著雷雨交加的窗外，一邊驚悚大笑、一邊痛苦流淚。

▲《半生緣》

翻閱顧曼璐的一生爛賬，很難忽視身世與社會對她的不公。 還有現在看來三觀費解的《又見一簾幽夢》。原來艷羨的是普羅旺斯花田上的夢幻愛情，可年紀大些再看，反而覺得抑制在綠萍心底的仇恨更為深刻。

▲《又見一簾幽夢》

尤其當那些震碎三觀的對白被反復提及，只想為綠萍掀起的腥風血雨叫好幾句。面對不留情面的殘酷，光顧著承受和吃苦，終究是太偉大了，沒法歌頌。 這么說來，對 " 反派 " 的理解，多少也是種成長驗證。更理解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更能解讀人性里的崎嶇。 但細究，" 迷人的反派 " 也是這兩年才興起的定義。世界正在復雜起來，對味的反派，或許要比拘謹的 " 真善美 " 設定更契合當代的寫實審美。

▲迪士尼迷人反派系列《沉睡魔咒》《黑白魔女庫伊拉》

大概也因此，反派角色并不吃香的十幾年前，導演王晶才會脫胎于古龍原著里的 " 江玉郎 "，抽拉杜撰出來一個 " 惡女 " 角色。 雖然一度被嘲魔改經典，可人性的斑駁斷面就是王晶一如既往的欲望江湖，從不那么正邪分明。 而且，那年頭的熒幕上，殺伐果斷、背負雪恨的男性角色已經有太多，讓 " 江玉燕 " 當個傳奇反派，本身也是個頗值得玩味的思忖。

而楊雪之所以接演 " 江玉燕 " 這個角色，也是為她孤注一擲的兇狠與復雜所動。作為演員，復雜比善良更有吸引力。 但也不得不說，這些年的好劇標準，多少有了些奇幻的變化，如今似乎流量和戲份，要來得比角色本身更重要。 總覺得國產劇越來越少用心地描繪反派了，更多見的，是靠服化道和浮于表層的演技來演繹的懸浮黑化。

當然沒法忽視對影視劇的審核門檻，可單就觀眾的角度說，對于一個真正的反派，我們的熒幕寬容度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高。 挑戰一個壞的、愛算計的反派角色，對演員來說需要莫大的決心和勇氣。對女演員來說，更是如此。

▲網絡上因角色上升到演員本人的語言暴力。

《我的前半生》里的凌玲、《三十而已》里的林有有，都是曾被聲討到關閉社交評論的鮮活例子。入戲的觀眾興頭一起，演員就是角色最好的靶子—— 李明啟因為出演了容嬤嬤，曾被出租車司機拒載、被小販扔雞蛋；安陵容的扮演者在微博上慶賀女兒新生時，被遠方的陌生網友念咒 " 祝福 "；人氣稍低一些的，《延禧攻略》里的爾晴，角色的負面也一路蔓延到了戲外的家人身上 …… 聽說越來越多女演員不敢輕易挑戰反派角色了。其實也不意外。說到底，也是給予她們的善意和支撐太少。

▲《延禧攻略》爾晴扮演者在節目上聊起 " 惡評 "。

《我的前半生》播出后，吳越就沒少因為 " 凌玲 " 挨罵。恨意也大多波及她本人。有人因為她入骨的演繹，樂此不疲地翻她的情傷、她的情感經歷。似乎總得為片面的定義翻點什么證據才行。 所以劇還沒播多少集，吳越就關上耳朵、手動屏蔽了微博底下的雜音。畢竟，關于演員不夠用心、雜念太多的無奈已經太多，之前演技大賞的節目《我就是演員》里，導師們對此就有過不少針砭的批評。

▲遇上少有的、為她說幾句好話的人，反倒讓人感觸頗多。

放在今天，仍在認真對待角色的演員，其實是挺值得高興的。如果哪天熒幕上只剩扁平、毫無生命力的角色可看，該多無聊啊。 比起只演好人的演員，還是想多看些好好演人的演員。 講真，如果有主角光環加持的話，我覺得這屆觀眾，其實是更有意愿觀看、理解不好惹的女人的。像大女主劇和最近剛火起來的 " 嬌夫文學 "，可以說就是這樣催生的。

▲《我的野蠻女友》

還記得十年前，爾虞我詐宮斗戲里戰到最后的甄嬛，直到今天還是大女主天花板。那會兒我們愛的，不就是她手起刀落的無畏手段么？如果不是主角視角，" 惡女 " 大概也是板上釘釘的稱謂。 但大女主劇走到今天，已經不再有新鮮感了。一來是角色越來越拘謹，對所有可能有爭議的事情避而遠之；二來，只靠層出不窮的金句烘托強悍、獨立的人設，內核未免虛弱。 就連以往頗有看頭的反派角色，也在這樣的同構下逐漸蒼白。

重新解構 " 反派 "，倒不是為了給 " 惡 " 正名。只是時下實在不需要過于粗暴、絕對的省思，而一個豐滿的反派，的確能為好與壞、黑與白，注入不少其他色彩。也該是時候，給熒幕上的 " 反派 " 多些寬容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