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有博主放出一組 85 花的紅毯舊照,掀起一波 # 內娛紅毯不能沒有她們 # 的話題。
其實,放眼各大紅毯。
女明星們比來比去的,無非是比誰的妝造更抓眼、誰的穿搭更高奢金貴。越是想贏,越奔著流俗去了。
真正贏得毫不費力的,倒是那些不靠外物,只憑自身氣場全方位壓制的。
例如上周北影節這組照片,堪稱對艷壓思路的降維打擊。
84 歲的吳彥姝和 67 歲的奚美娟,一身黑裙,除了胸針和耳環,幾乎沒有顯眼裝飾的素雅打扮。
不覺感嘆,氣質真的可以打敗年齡。

圖源 | 微博 @北京國際電影節
兩人主演的電影《媽媽!》在北影節上映,飄特意去看了。
原本沖著戲骨級雙女主配置去的,最后卻被電影本身驚喜到。
關于親情卻不煽情,關于疾病卻不悲慘。
精巧,雋永,舉重若輕。
國內幾乎沒見過這樣的電影。

如果你了解一些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的現實題材電影。
就會發現多數情況下,患病的都是年長的一輩。
比如近年的口碑作《困在時間里的父親》《漫長的告別》,都是女兒陪伴照料患病父親的故事。
而《媽媽!》的特別之處,便是把這層常規關系顛倒——
本該被后輩照顧的 85 歲媽媽蔣玉芝,反過來照顧患上阿爾茨海默病的65 歲女兒馮濟真。
除了母女處境的倒置,高齡母親的老頑童反差形象,在視角和表達上又添一份新鮮感。
一開始,85 歲的母親有點 " 活夠了 " 的意思。
爬高取書后,直接一蹦到地面,對這條老命毫不珍惜。

女兒看到,貼了張便簽紙,提醒她:爬高會摔死。
母親也寫了張便簽紙:不爬高也會死。
都說返老還童。
母親老了,就變成了一個跟女兒對著干的調皮老太太。
深夜,故意躺地上裝死,嚇唬女兒。

看到母親詭計得逞的表情,女兒頓時明白了。她無奈地拍了下母親的臉,以示 " 懲罰 ",母親也拍女兒的臉 " 還擊 " 回去。
當然,一些老人特別 " 作 " 的行為,本質是想引起家人注意,獲取關心陪伴。
但連死亡也敢拿來開玩笑,這種奇妙又默契的日常,更透出一種感到余生了無激情后,對死亡聽之任之的心態。
俗稱 " 等死 "。
轉折,發生在女兒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后。
母親明明自己就需要別人照料,卻放話——
" 保護幼崽是天性,我會保護好我的小孩。"
" 真有一天,你不會閱讀了,不認識路了,讓我做你的眼睛和腿腳 "。
從前那個有點任性,拒絕學做飯,不愿被洗漱,對生活有點怠懶的母親,開始強身健體、做飯,試著照顧女兒。

疾病的降臨,讓母女倆的性格、心理前后反差大,卻也始終統一。
母親前期依戀女兒,后期保護女兒,都是出于母親的本能。
而女兒的變化則是慢慢過渡的,給人很強的代入感。
起初,病癥還不嚴重時,沒有結婚、沒有孩子的女兒,先跑到銀行將資產轉到母親名下。
接著,耍個花招,把母親送到養老院,并交了三個月的費用。
安頓好母親后,回家便接著安頓自己:
她在房間各處貼上指引紙條。
有的寫著 " 這是母親的房間,她去養老院,家里只有我一個人 ",幫助自己搞清楚狀況;
有的在提醒自己要完成的事,比如整理父親的考古日記。

她怕自己病情加重后會什么都忘記,而她還有好些未盡之事。
自從小時候父親投湖自盡,她就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如今人生變故將再次來臨,她還打算獨自面對,獨自收拾心情,獨自處理后事。
如此冷靜、淡然的一個人。
直到慢慢發病,她的行為、心理變得失控,才流露出敏感脆弱的一面。
甚至會哭著對母親傾訴內心的恐懼 " 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了 "。

整個過渡,細膩、自然。
至此,阿爾茨海默病這一不速之客,倒成了撬開女兒堅硬外殼,展露柔軟內心,促使母女直面傷痕、成全彼此的契機。
這讓影片不過分沉湎于悲痛,全片基調克制而不煽情。

比如,按往常的故事,得知患病是一個很大的情緒爆發點。
但在這片里,女兒只是在路上哭了一場,回家沒事人一樣。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生活還要繼續。
母親得知后,自嘲地感慨 " 多希望這個病是我得,我的腦子不用裝那么多東西 "。
女兒說:" 其實我也沒準備好。"
悲傷與惋惜之情剛起了點波瀾,就被兩母女的玩笑話消解掉了。
這種對困頓與波折輕而化之的態度,來自母女倆穿過歷史的洪流,走到現在所練就的至柔至韌的內心。
至于她們曾經歷過什么,飄就不劇透了,留著你們去電影院看。


片中,母親有一句話:
我退休了二十年,也休息了二十年。
本來覺得活夠了,你又無意當中挽救了我。
兩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其實遠不止照顧與被照顧的關系。
她們互相攙扶、互相陪伴,更有互相成全。
對生命倦怠的母親,因承擔起照料女兒的重任而重燃了生活的斗志。
疾病帶走女兒的很多記憶和認知,變得蠻橫、陌生。
母親會心酸,但都耐心地越過阻礙一次次接近女兒,并把這個過程視作——
" 我們重新認識了一次 "。

無論從哪個維度來看,母女倆的性格和關系,都是銀幕上少見的類型。設定和視角奠定的獨特表達空間,讓影片有獨屬于女性柔韌與輕盈的底色。
但,又超越女性視角,走向對生命體面與尊嚴的探尋。
電影花了大量筆墨描繪質樸的日常。
看似平淡,實則處處有重量。
人生的種種厚重議題,都被揉進母女相處的細節中。
有一次兩人從外面回家,女兒著急上廁所,母親卻忘記了家中門鎖的密碼。
房門久等不開,女兒忍不了了。
母親情急之下砸碎了窗玻璃,爬進屋子,從里面打開門讓女兒進去。

然而女兒還是沒憋住,褲子濕了一大片。
從衛生間出來后,她剛好看到母親正蹲下身,用衛生紙慢慢擦掉地板上的尿跡,忍不住上前抱住母親哭泣。
一個看似不起眼,卻承載了親情本質的舉動——
女兒的體面掉在地上,被母親輕輕撿拾起。
當中有女性(母女)之間無言的體諒與寬宥。
女兒患病后害怕成為別人負擔,內疚地問 " 我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
母親說," 你怎樣,我都愛你 "。
女兒病情嚴重時,行為不受控,在超市里被指著叫 " 小偷 ",母親伸手攻擊了對方,帶著女兒就跑。
兩母女緊拉著手奔跑,任憑路人側目,購物袋里的物品灑落一地。
這種狼狽感,恰是 " 你怎樣,我都愛你 " 的最大體現。


母親身材弱小,平時也極有涵養,做出此舉,是為了維護女兒的尊嚴,踐行那句 " 我會保護好我的小孩 "。
她們努力維持的這份體面里,還有一份屬于老一輩知識分子的矜持。
當母親意識到自己被送到養老院后,問女兒 " 是遺棄還是懲罰。"
女兒說 " 是幫忙 "。
皆因兩母女的身份,都是退休的大學教授。
女兒勤儉節約,在餐廳做義工,也會資助學生上大學。她們保持著生活的簡單質樸,也葆有一份含蓄和雅致。

后來第二次來養老院,已經是母親用輪椅推著女兒走進來。
因得了帕金森,她無法再獨自照看女兒,只得雙雙入住。
那天,母親穿著精致的旗袍,旗袍上還別了朵花。
兩母女在海邊盛裝起舞,以優雅的姿態,面對衰老與死亡。

這些平實、細膩的日常里,藏著母女對抗病痛與衰老、孤獨與遺忘的勇氣。
是女性內心世界的寫照,也是親情的自然流露。
但故事的厚度,還不至于此。

飄看的時候還發現了一些意象與符號,將電影帶入一個更高的維度。
女兒的轉變,跟阿爾茨海默病的癥狀密切相關。
她發病時會出現幻覺,且多為遠期記憶。
她常常看見屋子里父親正教導學生的模糊身影,當她滿懷希望地靠近,卻發現屋子里什么都沒有。
她還常常浮現童年時一家三口跳舞,其樂融融的場景。
這是最美好的童年時代,爸爸還在世,她也尚未產生對父親死亡的自責,而無限期懲罰自己。
影片中反復出現水的意象,分別隱喻不同內涵。
女兒對湖自照,湖面搖曳,映出的女兒面孔也是模糊扭曲的。
蕩漾的 " 水波紋 ",不僅是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感官世界的視覺呈現,也暗指女兒的精神創傷,她的心靈早已伴隨父親長眠水下。

水的意象,還有影片中多次出現的下雨橋段。
女兒在湖邊迷路,淋雨回來,顯得有些迷茫和無措。
在觀眾的視覺感知里,女兒是剛得知自己生病了而意識陷入了混沌。
但其實這場大雨對她的清洗,暗示了即將而來的阿爾茨海默病會出現記憶衰退的癥狀,女兒的記憶會被一點點洗刷而去。
還有一次下大雨,女兒不聽勸,在外面瘋狂淋雨。
充滿破壞力的暴雨,也映照了女兒此時已經出現的被害妄想癥,甚至伴有攻擊性行為。
母親被女兒咬傷,兩人在大雨 / 病癥面前陷入無助。

狂風暴雨下的模糊世界,就像患病后的女兒對外界的觀感。
她處在自己的混沌世界中,已經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了。
有一次學生敲門來看望她。
她以為那人要害她,拉住母親鉆到了床底下,過程中父親日記書稿被毀。后來卻又出現了書稿被完整發表、獲獎的橋段。
有可能是女兒的幻想,也可能是母親在騙她。
通過對水的意象運用,觀眾不知不覺以第一視角,進入阿爾茨海默病病人的觀感體驗——
生活在真假混淆、憂懼模糊的世界。
女兒的幻覺,某種程度上也代表女兒的潛意識渴望。她希望父親生前的考古日記發表出來,希望父親以這樣的方式 " 活著 "。
而母親滿足女兒的夙愿,也是在拯救女兒。
作為病患家屬,高齡母親無疑承擔著很大的體力、精力與情感消耗。
但她還是耐心地陪護著女兒,陪著女兒回到少女時代。戴舊箱子里的發卡、吹泡泡、吃冰淇淋,重拾童年的美好,是對遺憾的彌補。


童年的傷疤,一直被女兒小心翼翼藏起來,母女倆談話中不斷追憶從前,也是在將女兒從深淵里拽出。
她們一直在進行自我拯救,重拾活下去的信念。
影片里文淇飾演的周夏,對母女來說則是另一重希望。

周夏偷東西,還入室盜竊,是一位未經馴化的叛逆少女。
女兒通過對周夏的原諒和幫助,成全了曾經犯錯的兩位女性之間的彼此救贖。
而周夏后來的出現,也成了照亮母女生命尾聲的一束光亮。
她們的互助,是充滿愛與善意的母性力量的延續。
仔細想想,如果沒有周夏,電影里的精神氣是失調的。
兩母女已衰老,病痛纏身。而周夏年輕、充滿朝氣,是生命延續下去的希望。一代人遲暮,一代人破曉,生命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地流動。
在周夏這抹明亮的色調中,母女倆走向了黎明。

本片是楊荔鈉導演 " 女性三部曲 " 的終曲(前兩部分別是《春夢》和《春潮》)。
依舊延續導演細膩而敏銳的女性視角,關注女性現實命運,探究母女關系。
但正如前文所述,《媽媽!》顯然走得更遠、更深。
它將母女關系帶入一個更廣闊的社會維度下討論。
通過奚美娟老師的演繹,該病不為多數人知曉與理解的多樣化癥狀,被呈現出來。
作為國內第一部正面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的電影,向社會傳遞該病患者及家屬正面臨的困境,具有自覺的社會關懷意識。

其中體現的母女面對磨難與意外,輕而化之、淡而處之的柔韌與達觀,給了我某種精神力量——
如同葉嘉瑩先生提出的 " 弱德之美 ":
我坦然接受命運給我安排的磨難,不被動挨打,卻也不服輸,我堅持下去,去完成自己。
我們終將老去,青春不再,記憶不復。
但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不一定要在日暮時燃燒咆哮,卻可以像影片中的兩母女一樣,把生命歸屬權與選擇權始終握在自己手中。
只為在離去的那天,能平靜地說出:
我來一遭,沒有白活。
原文地址: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2ff9e0a8e9f0960be307fa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