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又出事。
出版過《淘氣包馬小跳》《笑貓日記》《女生日記》的童書作家楊紅櫻發微博稱,作品被一些學校圖書館下架。

理由是:不是推薦書目。
對中小學時期還有記憶的朋友," 推不推薦 " 二者的區別,應該很好揣摩。
在推薦書單里的,常常是家長會買的。
除了蛋糕被動。
楊紅櫻不滿的,主要是因為個別書目不被推薦,一些學校直接下架了她的作品。
童書變禁書。
這股風刮了不止一兩年了。
我們先看看這波是否又莫名其妙——
處于話題中心的,是楊紅櫻馬小跳系列里的《天真媽媽》。
其實早在 2020 年時,它就被家長翻出來質疑過 " 教唆自殺 "。
罪名好大?
來看內容——
《天真媽媽》中有一段,馬小跳由于不想練鋼琴,產生了 " 自殺 " 的念頭。

他和唐飛在路上討論自殺的方式。
給出了上吊、像鳥一樣跳下來的設想。

漫畫由于創作模式不同,還直觀畫出了文字之外的上吊后吐舌頭、倒地不起被粉筆描邊的兩幅自殺結果圖。
老實說,是嚇人。
雖然完整情節里,唐飛有勸阻,馬小跳也只是想想,打個岔就不想死了。
楊紅櫻也在兩年前回應過,教唆自殺是斷章取義,相關情節已刪除。

但這次,還是再度引發了討論。
正反方辯論著一個問題——
這是否會使小朋友模仿自殺?
還是能夠告訴小朋友自殺就會死,屬于一種死亡教育?
畢竟不是書里不寫,小朋友不看,就不存在死亡了。

這討論讓我想起同樣因為有自殺描寫,家長舉報后下架的另一本書。
楊鵬的《裝在口袋里的爸爸》系列叢書中的一段——

《裝在口袋里爸爸》
小主人公楊歌決定結束自己。
但跳樓后居然沒有死,而是進入了另一時空隧道。
而家長舉報是因為在和孩子爭執過程中,孩子竟然脫口而出 " 我像楊歌一樣死掉就好了!" 把他嚇壞了。
先說結論:
我不提倡舉報,但我認為,此類情節并不算好的死亡教育。
它只是因為死亡教育缺位,被動地承擔了死亡教育的責任。
在教育環境抽真空下,它是孩子少數可能接觸到的關于 " 死 " 這一概念的途徑。
好像就補上了死亡教育的空白。
但,它或者只是一朵因為沒有,所以大家難辨好壞、都往里頭裝的蘑菇。
好的死亡教育,像《CoCo》(尋夢環游記),雖然也有虛話,構造了一個死后的世界。


但主人公并不是想逃避到亡靈世界。
主旨也能夠讓我們(是的,其實不止小朋友,看看微博上成年人的討論,顯然缺失的死亡教育讓我們都存在著 " 盲 ")明白,生的反面并不是死,而是遺忘。
又或是如《意外抽得幸運簽》《馬克的完美計劃》這類以未成年人自殺為主題的著作,書寫、討論并明證了短途生命的價值。

死亡教育的本質,是理解并接受自然。更高階的,是使人知 " 死 " 后,更知 " 生 "。
童書自殺情節的問題,不是表現了死,是似乎將 " 死 " 變成了解決問題的方式。
輕率,戲謔,怠惰。
當然,將小事看成天大的事,怎么都過不去,這確實是兒童思維。
但正因為如此窄仄、無助,或者童書作者反而要將重頭戲放在解決和疏通。
畢竟在我們的親子關系中,大多缺少溝通和自責。
不會少的,只有 " 鍋 "。
刪除。
與其說是避免萬一會發生的悲劇,在目前的大環境下,或者也是保護作者。
我記得今年 5 月的一起廣西高中生自殺事件,孩子在遺書中控訴自己被同學針對,辱罵等問題。
調查結果卻是,他沒有遭受校園暴力。
有人反控訴他:十數年的嘔心瀝血,一句對不起爸爸媽媽就夠了?!
有人聯想到《裝在口袋里的爸爸》楊歌的遺書。
有人慣例驚訝于 " 現在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薄弱 "。

幾口鍋丟出去。
幾座大山壓下來。
再無人想,他經歷了什么。
與其說,童書自殺情節駭人聽聞,童書中的遺書是 " 范本 ",不如說,它的問題,暴露了教育空白的空子問題。
確實可以去要求作者:還可以怎樣更好、更妥當表現。但絕不應該止步于討論紙面上的 " 該不該寫 "。
更應該追問下去的,是脫口而出 " 我要自殺 " 的現實中的孩子——
你為什么這樣想?
空白的空子。
更直觀、更混亂的,其實是我們的兒童性教育。
因為空白,所以胡涂亂抹。
被舉報了的。
沈石溪通過動物擬人,講異性相吸的規律,家長們認為很不雅。

但未必攔得住孩子從各種渠道接觸 " 異性相吸 ",或是 " 同性相吸 " 的現象。
曹文軒編選的《大語文》,被認為 " 我一 50 多歲的看了都覺得太那個了。"
繪本《不要隨便摸我》,被評價 " 我一中年人都覺得過分。"


似乎,連指責都覺得難以啟齒。
但卻未必攔得住不懷好意的人,向兒童伸出魔爪。
《黑鏡》第四季《大天使》一章中講一位母親,為了能隨時監護到自己女兒的一舉一動,接觸過什么。
參與了 " 大天使計劃 ",在女兒腦中植入了芯片。

不僅她可以及時監測、避免她認為對女兒不好的事情。
女兒一旦接觸到任何 " 不利于成長 " 的畫面和事件,都會自動馬賽克,使她聽不見也看不到。
然而在這樣一種無菌環境里,女兒反而因為不知道恐懼而自殘,關閉系統后好奇迸發、出現性濫交、吸毒等問題。

良性缺位。
并不能令惡性消失。
反而更容易被它擠占。
無菌環境,也往往會使孩子失去抗體。
雖然從當下網絡輿論看,似乎相當一部分人已經認識到了 " 你覺得對孩子的性教育太早,壞人可不覺得。"
也即,我們意識到了缺失帶來的惡果。
但我們性教育的空白問題,還是空大濫魚多。
還是掙扎在 " 你不要摸我 " 的邊緣線上。
除了身體不被侵犯,孩子甚至大人對自我和異性身體構造的認知嚴重缺乏。

不好笑的笑話—— " 你控制一下你的月經 "
乃至于更幽微的,對正常生理現象(如女性月經)和身體變化的看法和感受。
精神層面的自我悅納、自信等等。
更是少被關懷。
而這造成的影響,往往是在童年、青春期就印在人生底色上的。
這次搜集網絡分享時,我發現有很多和我有一件共同經歷的女孩:
對于生理期的認知,來自楊紅櫻的《女生日記》。

2006 影版《女生日記》(楊紫 飾 冉冬陽)
并且都和我一樣,清楚記得冉冬陽第一次來月經時,描寫她感覺像 " 拉肚子 ",她的表姐買了蛋糕,慶祝她成為少女。


也看到很多女孩這樣自然、欣悅的初始認知,慢慢被家長的喝止、老師屏退男生的舉動,染上一層諱莫如深的 " 羞恥 "。

這份羞恥,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
是它找上我們的。
我們明明知道。
但再次消弭它,回憶起來,卻幾乎用掉了整個青春。
最后我想聊聊我們的兒童文學。
其實,這次事件我比較意外的是:
原來現在的孩子也還是在讀一些,我們小時候讀過的讀物。
有喜,有憂。
喜的當然是那句戲言——
" 你們家長說這書有毒,我看它長大的,它有沒有毒我能不知道嗎?!"
也即,哺乳過我們人格形成的好東西,或許也能惠及現在的小朋友。
次次引爆網絡的 " 沒流綠血就舉報 " 式家長圍攻下,他們倒也并不像我們想象中的只能去看 xxxx,童年水深火熱。

憂的,是兒童讀物更深層的許多問題,還沒有被提出,更沒有被改善。
我們青、幼時閱讀過的一些作家,其實也并不完美。
流量奇高的楊紅櫻,銷量收入長期力壓成人讀物,近年來,部分作品卻常常身陷 " 抄襲質疑 "(尚無定論)。
而回憶起來,她的書其實也有時代原因造成的思想上的窄缺。
比如對于像丁文濤(《淘氣包馬小跳》叢書的人物)一類的 " 小大人 "" 好學生 ",紅姨給的友善度就差些。
甚至在笑貓系列《轉動時光的傘》中,直接用 " 人生輸家 " 命名丁文濤一章。馬小跳成了市長,主角團各個人生贏家。
而小時了了,刻苦努力的他,只是個靠邊站的普通銀行員工。

《轉動時光的傘》
這其實就有唯分數論、個性教育嚴重缺失的年代,很多作家為了鼓勵和喚起 " 淘氣包們 " 共情,矯枉過正的一面。
以及我個人最喜歡的童話大王鄭淵潔。
如今還在 5G 上網,妙語連珠,把小網友拿捏得死死的。

鄭的作品是多體裁的,不論是耳熟能詳如《舒克貝塔》《皮皮魯與魯西西》。
或是回顧多少有些 cult 風的《魔方大廈》。

《舒克與貝塔》《魔方大廈》
在我看,都是超時代的。
真正臻美于蔣風在《兒童文學概論》中提出兒童文學的六大特性——
現代性、故事性、幻想性、成長性、趣味性、樸素性。
但也會有人覺得,他太鉆反對應試教育的牛角尖,夸大個例成功,存在僥幸心態,實際并無有效方法。
而這,實際暴露的是一種文學的無力。
再看到現實層面的問題——
鄭淵潔時不時就嫌棄一波的老冤家(鄭未必認同其能成為自己冤家)曹文軒。
印象中靜美的文字,和同樣印象深刻的在校園里忙碌售書的身影。

鄭批判的 " 童書(半強制)進校園 ",造成推薦課外書目僵尸化的問題,確實都是值得思考和審視的。
而不應該只是他一個人在那呼吁。
但這些存在,比較我們目前對于兒童文學所提問的,似乎都 " 太深了 "。
我們只是一次次兜轉在家長舉報,網友圍觀,一哄而散的套路里。
這種看似有在提問、關懷兒童文學,實際并沒有推動其真正進步。
只是構成了一種 " 淘汰殘次 " 的錯覺。
尤其,空白露出,取代它們的,該是什么?在哪里呢?
我們沒有繼續追問。
一本童書,幾個作者,幾代人都在讀,還在讀。
可以是最好的褒獎,也可以是發展怠惰的證明。
簡單粗暴的舉報下架背后,常常也包藏著真正的創口。
《兒童文學》印在封底的——
" 本刊適合 9 至 99 歲公民閱讀。"

曾是中國兒童文學最童心壯志、神采飛揚的標志。
但是,多歧路,今安在。
它要走的直路、彎路,都還很長。
原文地址: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31226bcb15ec004864c959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