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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食同類（sexual cannibalism）是動物在交配時吃掉配偶的一種現象，常出現在蜘蛛綱和昆蟲綱的動物中。或許你聽說過黑寡婦蜘蛛，它的名字也是源于這種行為。神奇的是，對于某些蜘蛛，雄蛛是主動要求被雌蛛吃掉的，甚至是以一種近乎強迫的方式。這種生命的代價，是這些蜘蛛為了傳遞基因的孤注一擲。

撰文 | Katherine J. Wu

翻譯 | 孟凡瓊

審校 | 栗子

對于蜘蛛來說，交配在創造新生命的同時也可能讓自己丟了性命。包括圓蛛科、狼蛛科和寇蛛屬（又稱 " 寡婦蜘蛛 "）在內的很多種類的雄蛛，有時會發現自以為的美事實際上是一場噩夢：它們被自己引誘來的雌蛛活活吃掉，有時甚至是在授精還未完成的時候。大多數雄蛛會千方百計地避免被愛人吃掉：有些為雌蛛 " 按摩 " 讓它全身僵直，有些用蛛絲纏住它的腿，有些還會裝死或者拆下自己的腿當成 " 婚前小吃 " 給雌蛛，來分散它的注意力。只要活下去，雄蛛就有可能再次迎來交配的機會。

然而，某些寡婦蛛中的雄性對這種恐怖的約會卻有與眾不同的看法。在剛開始交配的幾秒內，這些雄蛛會用一個自殺式的空翻，將自己送到配偶的口器上，直到雌蛛別無選擇，唯有咬上一口。雌蛛會把螯牙刺入雄蛛體內，產生大量的消化酶來溶解對方的內臟，然后像喝奶茶一樣把它吸干，最后只留下外骨骼。

如此駭人聽聞的現象，只有在雄蛛主動獻身時才會發生。這從營養的角度說得通，畢竟在出現此類行為的兩種蜘蛛——寇蛛屬的紅背蜘蛛和幾何寇蛛當中，雄蛛的體重大約只有雌蛛的 1% 到 2%。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生物學家蓮卡 · 森滕斯卡（Lenka Sentenská）表示：" 對雌蛛來說，蒼蠅或許是更好的食物 "。但這兩個物種的雄蛛卻堅持要獻出生命，即使有機會擺在面前，讓雄蛛可以和一只更安全的異性交配，它們也會優先選擇那些同類相食的雌性。" 雄蛛基本上是在強迫雌蛛殺掉自己 "，森滕斯卡說。在這場 " 謀殺 " 中，雄蛛是受害者，同時也是共犯。

紅背寇蛛，雄蛛空翻。圖片來源：Sean McCann via Youtube

但這種奇特的殉情行為，或許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自相矛盾。二十多年前，森滕斯卡在多倫多大學的導師梅迪安內 · 安德拉德（Maydianne Andrade）發現，得益于蜘蛛的結構，那些刺激交配對象吃掉自己的雄性紅背蜘蛛，獲得的交配時間更長。在靠近頭部的位置，雄性有一對觸肢（pedipalps）能夠將精液注入雌蛛的性器官。交配時，不論雙方是頭對頭，還是雌蛛正在吸食那只空翻到它嘴上的雄性，雄蛛都能用這兩根長長的觸肢將精子送入雌蛛身體下方的儲精囊中。因此，雄蛛在被吃的過程中也可以一直向雌性傳輸精子，延長了交配時間，它就有機會讓更多的卵子受精。此外，雄蛛觸肢的前端也可能會折斷，堵住雌蛛儲精囊的入口，使下一個追求者更難授精。

來自美國莫瑞州立大學（Murray State University）的蜘蛛生物學家勞拉 · 沙利文 - 貝克爾斯（Laura Sullivan-Beckers）說："雄蛛最大的希望就是成為雌蛛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伴侶，確保自己能成為她孩子的父親"。而雄蛛主動獻身，還能從另一個層面鞏固自己的這種地位：安德拉德曾經發現，在交配時吃掉雄蛛的雌性紅背蜘蛛，更容易趕走之后的求愛者。所以對于被吃掉的雄蛛，精子被稀釋的概率就變小了，產出的小蜘蛛也大多是它的孩子。

為了幾百個卵付出生命，這代價似乎還是太高了。但對雄性寡婦蛛來說也許并非如此。" 雌性寡婦蛛的分布很分散，所以雄蛛想找到一個伴侶需要付出很大努力，" 沙利文 - 貝克爾斯說。大多數雄蛛在交配前就死在了尋找伴侶的途中，而少數找到伴侶的雄性也需要克服一系列困難才能開始交配。為了得到雌蛛的歡心，它們需要在雌蛛的網上搖晃擺動，扭來扭去，有時甚至長達 10 小時；然后在雌蛛錯把自己當成獵物之前，爬到雌蛛身上進行交配。諷刺的是，所有這些交配前的努力都是為了不（過早）被雌蛛吃掉。在多倫多大學與安德拉德和森滕斯卡一同進行研究的凱瑟琳 · 斯科特（Catherine Scott）說，雄蛛的第一要務就是向雌蛛傳達：" 我是追求者，不是食物！"

對于一只雄蛛，能夠克服以上全部困難、找到一只雌蛛已經很難得了。斯科特說："找到第二只雌蛛的可能性接近于零"。考慮到雄蛛的生命僅有幾個月，大部分雄蛛哪怕在交配時全身而退，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如果沒有更多的交配機會，壽命的長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從這個角度來講，繁殖比生存更加重要。" 美國馬里蘭大學巴爾的摩分校的生物學家梅塞德絲 · 伯恩斯（Mercedes Burns）說。與其等著遇到第二個伴侶，再冒一次生命危險，不如在已經擁有的機會里投入自己的全部。

當然，通過使用合適的策略，一些雄性寡婦蛛也不是沒機會活到與同一個配偶進行第二次交配的那一天。每只雌蛛有兩個儲精囊，但每次交配只能使用其中一個。如果雄蛛想往這兩個儲精囊里都輸入精子，就必須要在第一次交配中活下來。雄性紅背蜘蛛通過收緊自己的腹部可以完成這一 " 壯舉 "。安德拉德說：" 就像用腰帶收緊腹部 "，這也許能將雄蛛的一些器官從配偶致命的口下移開。但這也只是緩兵之計，雌蛛的螯牙還是會扎進它的身體，消化的過程也如約來臨。當第二次交配結束的時候，雄性紅背蜘蛛也迎來了既定的命運。

還有一些雄蛛，好像根本不會被伴侶吃掉。幾年前，安德拉德和她的同事發現，雄性寡婦蛛與未成熟的雌蛛交配可以大幅降低被吃掉的風險。在雌蛛成年的前幾天，它們的生殖器雖然已經發育完全，但依然被外骨骼所覆蓋，雄蛛需要用螯牙將其切開才能交配。安德拉德團隊中的一名生物學家盧恰娜 · 巴魯法爾迪（Luciana Baruffaldi）解釋說：" 這聽起來似乎也很殘忍，但長期來看，這對雌蛛并沒有負面影響。" 與此同時，這樣的交配對雄蛛還有明顯的好處：它們很少對這些未成熟的雌蛛翻跟頭，而且基本上都能安然無恙地離開。

幾何寇蛛雄性與雌性。圖片來源：Donald W. Hall, Department of Entomology and Nematology, University of Florida；Lyle J. Buss, Department of Entomology and Nematology, University of Florida

既然有可以保命的替代方法，為什么會有雄性的寡婦蛛選擇和成熟的雌蛛交配呢？安德拉德的團隊在實驗中發現，即使是在更近的地方有一只年幼的雌蛛，雄性寡婦蛛還是更偏愛已經成年的雌蛛。斯科特表示：" 仿佛是雄蛛在極力爭取一個本可以避免的死亡 "。

導致這一偏好的部分原因也許是化學物質的 " 詛咒 "：成年雌蛛會散發出更多信息素，所以更容易被找到。未成熟的雌蛛雖然可以儲存精子，但在成熟之后才能排出卵囊。這個過程需要至少一周，在此期間，雌蛛還要蛻皮，這會讓雌蛛變得柔軟、虛弱、行動緩慢，成為更容易被捕食的獵物。和未成熟的雌蛛交配 " 實際上是一件充滿不確定的事情 " ，斯科特說。如果攜帶精子的雌蛛在產卵前就死了，那么雄蛛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相比之下，選擇一只成熟的雌蛛更有可能會面臨被吃掉的慘劇。安德拉德說：" 大多數人會想，這樣的雄蛛也太可憐了。" 但蜘蛛也許對此會有不同的看法。自我犧牲式的交配實際上增加了它們成為父親的可能，這對它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個過程充滿了挑戰，但回報也不算小：在這些雄蛛選擇主動自殺的時候，或許也為自己的后代提供了最大的生存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