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 這兩天，被一則小新聞牽著鼻子走：

一個導演，拍色情視頻，被抓了。

△ 圖片來源：《東方 110》

牽著鼻子走就算了，還牽出三重反轉——

第一反應，當然好奇。

食色性也。

性，自古以來就是人類的爽點，也是恥點。

可從滿口 " 婁燁賈樟柯 " 的青年導演，到一本正經指導女優演戲的犯罪嫌疑人，期間到底發生什么？

慢慢了解真相，Sir 又有點說不出的低落。

他之所以鋌而走險，還是為了圓自己的導演夢。

而拍了十幾部黃片，卻只掙了 1 萬元，還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

劇情比洋蔥新聞還荒唐，內核，卻映照出名利場背后真實的荒誕。

接著。

帶著復雜的心情，Sir 點開了新聞視頻，再點開了導演的作品——

啪啪啪 ……

Sir 的臉怎么腫了？

01

是導演不夠慘嗎？

倒也不是。

細看導演生平的前半截，非但不灰暗，反而挺勵志。

連警方制作的節目里，也為他這部分經歷總結標題：

" 追夢青年終圓夢 "。

的確。

導演那時的經歷，和所有熱愛影視的普通小年輕幾乎沒區別。

（以下引用內容，均源自《東方 110》節目犯罪嫌疑人口述）

大學與朋友一次閑聊，徹底改變了周導演（化名）的人生。

他會跟我講當代的影片

包括那個法國新浪潮的電影啊

包括中西的電影都有去聊

然后呢再到國內的婁燁啊賈樟柯啊

他們拍的一些寫實的片子，都有聊

然后呢，觸動了我

這些發光的名字堅定著他的導演夢。

2012 年一畢業，他跑去橫店打雜，場務、攝影助理，你能叫得上名的，沒有他不能干的。

不僅自學摸清了影視制作的流程和分工，還獲得了劇組老人們的賞識，機會不斷。

2015、2016 年，他幸運遇到國內影視爆發期。

幾年經驗積累下來，周導演已經能介紹兄弟跟拍《青云志》和《擇天記》這樣的大制作，成為年收入 30 萬的攝影師。

但要問他哪一年最圓滿，他會說：2018 年。

那一年，一部網絡電影找上他，給他的頭銜是：導演。

原來，他從未忘記自己真正的夢想：

編導他可以去寫一個故事

然后去拍出來

‍ △ 隔著馬賽克，你都能感覺到他談起電影時的興奮

可超越能力的巨大幸運，也可能是巨大的詛咒。

做導演沒想象中容易——

資金自己拉、演員自己請、器材自己買。

周導這邊真心實意地付出，資方，卻只盯著真金白銀的回報。

對，第一部電影就虧了。

此時他積蓄眼看見底，想著去深圳創業回一波血，也血本無歸。

2020 年初，他又不幸碰上國內影視寒冬期。

受朋友介紹 " 下海 "。

沒想到。

拍色情視頻，竟然一點不比拍電影容易。

窮就不說了。

這種小導演，到哪都是被宰的份：

3 位組織者，獲利百萬，而分給他的，卻只有每部片子 1500 塊錢，后期由于拖欠工資，還腰斬至 700 到 800。

彈幕全是 " 血虧 "，全是求他 " 進個廠子 " 吧，掙錢多不說，還可能包吃包住。

拍攝過程，也沒有外人想象的享受。

畢竟曾經是個文藝青年。

所以就算拍黃片，他也想精益求精——老板說要 " 純情 "，他就拉著團隊到學校取景，校服、操場、大逆光，好不浪漫。

光構圖美不夠，還要摳表演。

就比如拍臉部特寫的時候

他讓你擺一些很浮夸的表情

然后不到位

眼神不到位，表情不到位

他又要重新拍

一直拍到他滿意為止

結果成片出來，老板卻一點都不滿意。

是啊。

他還是沒懂那個道理——他遇到的所有 " 投資人 "，沒一個懂電影，他們只是瞄上那塊叫做 " 電影 " 的蛋糕而已。

他為啥還要干？

還是那該死的 " 導演夢 " ——

幕后老板給他畫餅，有朝一日，會支持他拍電影，正正經經的那種。

直到餅畫爛了，直到面對拍出來的東西覺得 " 惡心得想吐 "，他還沒看到真金白銀的報酬。

金盆洗手，退出，反思，懊悔 ……

以前我只想好好地去創作

然后干這行

也是一步一個腳印不容易

但是最后觸犯了法律

沒想到拍了黃片

可惜。

還是晚了一步。

02

對于一個有過高光時刻的追夢青年來說，結局固然遺憾。

但，果真如此嗎？

再細看些。

夢想里，何嘗不夾雜著風口吹起來的泡沫。

這位導演從 2012 年從動畫設計畢業，到 2015、16 年接到大制作的拍攝機會，不過 3、4 年。

而彼時盛況空前的網絡大電影和網劇興起，也讓他吃到了一波行業紅利。

我在 2015 到 2016 年的時候

就攝影掌機的機會很多嘛

就一年可能拍了

十幾部網絡電影跟網劇

‍

‍ 而 2018 年經由制作人推薦，得到拍攝網大的機會，如他所說，實則 " 比預期早了 3-5 年 "。

那時他不過畢業 6 年。

什么概念？

導演寧浩，畢業 7 年后才得到《瘋狂的石頭》。

1996 年攝影中專畢業，2003 年自掏腰包 4 萬，一人擔任編劇、導演、攝影，啟用素人演員 8 名，才有了處女作《香火》一鳴驚人。

導演忻鈺坤，畢業 11 年才等到《心迷宮》。

2003 年他與北電失之交臂，從此在西安片場舉錄音桿，同時看書自學，直到 2008 年考入北電，再 ‍ 到 2014 年，《心迷宮》石破天驚。

然而對于更多普通追夢人來說，這個數字可能是——無窮大。

2016 年，北京電影學院的就業率看似高達 94.2%，但真正簽訂協議的只有 10.4%，而 70% 以上的人選擇自由職業和自主創業——也就是漂著，曲線救國。

再看看作品的成色呢？

《香火》豆瓣 8.4，《心迷宮》豆瓣 8.7。

而周導演那部處女作《靈妖書店：九斬修羅》，豆瓣幾乎清一色差評，至于優酷上看起來還可以的 6.7 分，則是因為 ……

△ 啊這，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Sir 勉強看完之后，也只能說：行吧，看得出你干過攝影。

但是劇情邏輯、影片主題和全員演技，往最禮貌了說也只能是：一塌糊涂。

不是每個人都是寧浩、忻鈺坤，不是每個人的處女作都能一飛沖天。

只是想說明，對于沒有什么才華的普通人，命運已經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

他的跑偏，有其自身的離譜之處。

而如今這種 " 離譜 "，放大到整個影視圈——

或許才是占多數的 " 常規樣本 "。

足夠幸運的他，曾有過選擇的權利。

在面對導演生涯的巨大壓力時，一路陪他走來的兄弟曾勸他：去學習，去提升專業能力，不要把你的錢都花在打點人脈、搞錢拍片上。

而他給出的答案是：

我覺得拓展人脈會比我那個時候

去那個干技術會重要

是誰讓他這么覺得呢？

" 周導演 " 的墮落當然咎由自取，可他背后一整個急功近利的圈子同樣難辭其咎。

于是。

當 " 寒冬襲來 "。

一個個底層周導演被榨干，被套現，那些曾經鼓吹夢想的既得利益者，卻成為第一批背刺夢想的人。

泡沫終究泡沫。

大泡泡裹著再多小泡泡，還是一戳即破。

03

周導演歧途的例子過于極端，可事實上，這兩年影視人的確不好過。

《愛情萬歲》導演蔡明亮賣過電子煙；

香港許多演員停工期間做兼職，搬貨、送外賣、做保鏢 …… 幫補家計。

老牌藝人張晨光也在直播間吆喝賣貨，被批 " 晚節不保 " 而潸然淚下。

甚至影視圈外，年輕人掛在嘴邊的詞是 " 躺平 "。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看完周導演的故事都會心生疑問：

在巨大的不確定面前，我們還要做夢嗎？

Sir 無意說教。

還是講電影里的故事。

1996 年的《色情男女》。

如今看來簡直像是改編自 " 周導演 " 親身經歷。

張國榮扮演的落魄導演，同樣是個滿口王家衛的有志青年。

彼時香港電影行業，同樣無可挽回地進入衰敗，小導演改行做出租車司機，大導演則拍著文藝片賠本自殺 ……

為了賣片，監制（羅家英 飾）不惜用自殺和當街拍三級片來當噱頭。

最后妥協拍三級片的導演，一開始對男女主演（舒淇、徐錦江 飾）也是充滿鄙視、不耐煩。

他曾經也是一個在 " 夢 " 里容不下任何雜質的人。

片中一個令人心動的細節：

張國榮在給舒淇講戲時，注意到她的腳底臟了。

這是他母親提醒他的細節：三級片里的女主角，總是把腳底踩得黑黑。

所以當他溫柔擦拭這只腳時，既是對女演員的關心與尊重，也是對任何一種電影的深沉尊重。

當這只腳被毫不避諱地托住，演員與觀眾的心才會長出翅膀。

類似故事好萊塢也拍過。

好萊塢歷史上有一位 " 爛片之王 "。

蒂姆 · 波頓和約翰尼 · 德普這對黃金搭檔，專門拍了一部電影講述他的一生——《艾德 · 伍德》。

一個爛到可憐的導演，首映禮后會被觀眾砸車，再追著砍三條街。

項目爛尾沒人接？他來。

3 天寫完劇本，4 天就能拍完。

想爭取變性題材電影？他不惜暴露自己愛穿女裝的秘密，販賣自己和女友的生活隱私。

能拍好么？用腳趾想都不可能。

更離奇的是，這么爛的導演，卻有一群人陪他做夢。

德古拉的扮演者盧戈西（馬丁 · 蘭道 飾），曾經是不可一世的恐怖片巨星。

但年老體弱，接不到活的他，卻會在艾德的片子里，放低自己所有的姿態。

前一秒還在打嗎啡止痛，后一秒他就淌入冰冷的小河，與道具章魚 " 搏斗 "。

他們不知道他的電影爛嗎？未必。

也許，艾德 · 伍德正是大部分導演、乃至大部分人的必修課。

要么找個安穩工作，偃旗息鼓；

要么認清站在聚光燈下要吃的苦：路長人困蹇驢嘶又如何？重整旗鼓再出發。

所以令人無法忘懷的，恰恰不是他作品的爛，而是他作為一個追夢人，永遠上揚的嘴角。

‍‍

他不知道自己拍得爛嗎？

不可能。

艾德也曾搖著頭向偶像請教，而對面的人，《公民凱恩》導演奧遜 · 韋爾斯堅定地回答他：電影開拍了，就值得了。

Sir 不知道有多少人仍相信這句話。

如果要以結果論成敗——

《色情男女》里，張國榮費盡心思拍出來的三級片，母帶被一場大火燒成灰。

《艾德 · 伍德》里，史上最爛導演拍出的片子依然在觀眾眼里，毫無長進。

他們不曾實現過任何夢想。

但這并不影響他們享受做夢的過程。

人生里許多事情我們都想求一個結果，一個答案。

卻有些故事。

倒敘，更值得講述。

比如。

一名拍色情視頻被抓的犯罪嫌疑人。

曾經想做個大導演。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雅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