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 | 七君
五十年前,一位有著悲慘遭遇的女性來到了荷蘭奈梅亨大學附屬醫院向醫生求助。
她的家里出了 8 個暴力男性,其中就包括她的幾個兒子和兄弟。一人在 23 歲時因為性侵姐妹而被判刑,一人因為工作不到位被老板批評后開車撞死了老板,另一人在半夜拿著刀進入姐妹的房間要求她們脫衣服,另有兩人是縱火犯。
一家人里怎么會出這么多反社會分子呢?被這些親屬折磨到無可奈何后,她只能求助于研究者,希望他們能找到家中暴力彌漫的根源。
接待這個女士的是荷蘭遺傳學家 Han Brunner。此后,Brunner 開始了漫漫十五年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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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nner 發現,這戶人家連續 5 代都出了暴力分子,這數代的暴力可追溯至 1870 年的一個男性祖先。他還發現,這些具有暴力傾向的男性智商都不高,大約在 85 分左右,處于可以被診斷為智力障礙的邊緣。而在這些暴力男中,只有一人完成了小學學業。
Brunner 認為,種種現象表明,這些有著親緣關系的男性犯罪者的暴力傾向或許和他們所攜帶的遺傳物質有關。可是在 20 世紀 70 年代,受制于當時的科學技術,Brunner 也毫無辦法,只能安慰而無法給予解答。
但是到了 1988 年,這家人的問題開始變得嚴重,暴力男們持續對親人施暴,家里的女人們不堪其擾,又來找 Brunner 求救。
好在那個年代基因定位技術有了進展,這些女生也自愿讓 Brunner 研究她們的基因。接下來的 4 年里,通過對這個家族 28 人的遺傳學分析,Brunner 終于找到了問題基因:MAOA。
MAOA 基因編碼著蛋白質單胺氧化酶 A(monoamine oxidase A),單胺氧化酶 A 能夠分解三種重要的神經遞質: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和血清素。
去甲腎上腺素能提高專注力,和人類遇到緊急情況時的 " 戰斗或逃跑 " 反應有關;多巴胺能帶來成癮的快感,類似于游戲勝利時的 " 嗨 ";血清素常常被稱為快樂神經遞質,因為它能讓人感到安祥愉悅,有點像你吃飽了以后的那種感受。
有趣的是,血清素也和抑郁癥有關。一類常見抗抑郁藥物——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SSRI)就是讓大腦有更多的血清素,從而達到緩解抑郁的目的的。
總而言之,這三種神經遞質能給人積極、愉快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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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許會以為,既然這三種物質能讓人感覺清醒和快樂,它們應該越多、越久越好吧?
恰恰相反,在這三種神經遞質完成使命后,正常人的大腦會重新吸收或分解它們,將這三種物質的含量控制在合理水平內。它們若維持在較高水平,則會使人 " 暴走 "。
Brunner 推測,這些暴力男的 MAOA 基因發生了突變,導致大腦無法分解這三種神經遞質,因此在壓力山大的情況下更有可能做出暴力行為。比如,這戶人家的兩個暴力男就是在近親去世后犯下了縱火的罪行。
由于MAOA 基因位于 X 染色體上,而男性只有一條來自媽媽的 X 染色體,因此若媽媽給的 X 染色體出了問題,那么他們就有更高的暴力傾向。相反,女孩因為有兩條 X 染色體,所以即使來自父母一方的 X 染色體帶有暴力版本,它的作用可被另外那條 X 染色體上的正常版本沖淡。

MAOA 基因位于 X 染色體上,荷蘭家族的突變隱性遺傳。(圖片來源:wikipedia)
果然,這家暴力男均攜帶這個基因突變,家中沒有暴力傾向的男性們則不攜帶這個突變,家中女性雖然也攜帶暴力版本但沒有暴力傾向。和 Brunner 的推測一致,這家暴力男的尿液中有很高的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和血清素含量,說明他們的身體無法代謝這些神經遞質。
1993 年,Brunner 和同事將這項研究發表在 Science 上,目前這篇論文收獲了超過 2 千次引用。這是反社會人格障礙首次和基因聯系到了一起。
然而,這個荷蘭家庭中代代相傳的 MAOA 基因突變在人群中非常罕見,后來的研究發現,大多數反社會者的 MAOA 基因都是功能比較弱的另一個常見版本—— MAOA-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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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發表在 Science 上的另一篇報道將 MAOA-3R 稱為 " 戰士基因 ",因為冷血的反社會者可以成為更好的戰士。這篇文章立刻掀起了暴力基因的討論熱潮。
當然了,攜帶低功能版本的 MAOA 并不意味著一個人必定會成為反社會,因為后天的作用同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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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國王學院的研究者 Avshalom Caspi 和同事對超過 1 千個攜帶 " 戰士基因 " 的人進行了長達 20 年的跟蹤研究,并將結果發表在 2002 年的 Science 上。該研究發現,不是所有攜帶高風險基因的人都會走上犯罪道路,只有那些在童年遭受了虐待的人更有可能在長大后出現反社會行為,成為 " 變態 "。也就是說,暴力要通過暴力才能傳遞下去。
一位遺傳學研究者就是一個典型案例。
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的神經學研究者 Jim Fallon 在數年前發現,自己的大腦和反社會人格犯罪者很相似。基因測序后他發現自己就帶有 " 戰士基因 "。

Jim Fallon (圖片來源:Daniel A. Anderson / University Communications)
Fallon 的家族里充滿了犯罪分子,親屬中有 7 人曾被指控謀殺。比如他的表姐 Lizzie Borden 曾用斧頭砍死父親和繼母。而他的一位 17 世紀的曾祖父曾經弒母,這樁案件還被寫成了一本書。
不過他自己并沒有暴力傾向。Fallon 表示,一個攜帶高風險基因的人是否會成為真正的反社會罪犯取決于童年經歷,在成長的過程中如果大腦 " 看到的是一個惡意的世界,那么唯一合理的應對方式就是也成惡人。如果大腦感到的是一個正常的世界,那么它就會變得正常。"
而他自己有著快樂的童年,因此他不但沒有反社會傾向,反而有很多的親社會行為。不過," 戰士基因 " 在他身上也有消極表現,那就是他在和別人交往時 " 感受不到人情溫暖。"
但是 Fallon 指出," 戰士基因 " 也并不總是消極的,它們可以讓人在高壓環境中保持冷靜,不被情緒操控。Fallon 說,他的認知同理心得分很高,但是情緒同理心得分很低,也就是說他能從理性上理解別人,但不會在情感上獲得共鳴,所以他本人常常成為親朋好友情緒宣泄的 " 垃圾桶 ",因為他善于聆聽但不會被同理心裹挾。

(圖片來源:pxhere)
發現了 MAOA 基因和反社會人格之間相關性的 Brunner 就曾告誡大家不要迷信 " 戰士基因 "。他說,還有一個影響了世界一半人口,并讓攜帶者更具有暴力傾向的遺傳物質,那就是 Y 染色體。那是不是攜帶者 Y 染色體的人,也就是男性都會成為罪犯呢?顯然不是。
" 基因給犯罪上膛,環境扣下扳機 ",這或許是對先天和后天之間千絲萬縷聯系的最好總結了吧。
或者說,殺不死你的使你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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