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定看過這張照片。

一定知道照片主角，叫瑪麗蓮 · 夢露。

或許還有人能說出不少她的軼事，她的生平，她在流行文化中的地位 ……

Sir 這篇也會聊到這些，但不是重點。

今年是夢露去世 60 周年。

網飛斥巨資推出了一部號稱大尺度（17 禁）的夢露傳記片《金發美人》，讓這位傳奇女郎再次回到輿論中心。

可如果你將電影當做名人傳記去觀看，去窺視，或許會有落差——電影沒有根據夢露的真實經歷拍攝，而是改編自喬伊斯 · 卡羅爾 · 歐茨的同名暢銷小說。

盡管電影無法，也無意還原一個真實的 " 夢露 "。

Sir 認為它仍提供了一種了解歷史名人的新的角度。

不凝視夢露本身。

而是通過這個符號，折射出這 60 年來所有人共同參與的時代浪潮。

并提出疑問：

如果她出現在今天。

夢露，會成為誰？

01

櫥窗里的娃娃

必須再次強調電影背景：

它既包括夢露人盡皆知的真實經歷，也有很多猜測和想象，甚至虛構（如夢露只在和阿瑟 · 米勒的婚姻中懷過孕，但電影里卻呈現了三段她懷孕的經歷）。

所以一經上映，吵架就沒停過：

口碑嚴重兩極分化，IMDb5.7 分，爛番茄新鮮度 43%，豆瓣 5.7。

撕裂來源于兩種極端：

有人認為導演拍出了夢露背后不為人知的 " 悲慘 "；也有人認為導演這么做跟當年好萊塢壓榨夢露的人沒有什么區別。

誰對？

Sir 無法判斷。

畢竟無論怎樣講述瑪麗蓮 · 夢露，都會有一個共同的 BUG：

夢露的 " 解釋權 "，幾乎不曾在她自己手里。

所以《金發美人》全片都在傳遞一個信號——被困住的夢露的一生。

導演通過多次變換畫幅和色彩來表現夢露精神狀態的混亂，但她始終處在一個跟常規電影相比更小的畫框里，被扭曲著、壓縮著。

是你，諾瑪 · 簡！（夢露原名）

你以前就睡在這個抽屜里

△ 這里的畫幅被調得更小，更是說明她從出生開始就被困住

電影用開頭的 16 分鐘，將夢露被父親拋棄，被母親嫌棄，最后流落孤兒院的童年創傷和盤托出，一個從小便缺愛，尤其是父愛，也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女孩兒的基調，便被確立了下來。

困住她的先是父親。

因為被拋棄，夢露的童年輾轉于孤兒院和寄宿家庭，這造成了她一輩子的安全感缺失和戀父情結。

電影中略去了夢露的第一段婚姻，那時她 16 歲，還叫諾瑪 · 簡，剛到法定結婚年齡，因為不想再回孤兒院，她隨便找了個鄰居就嫁了。

而在這段婚姻中，諾瑪為了補貼家用，在家附近的兵工廠當過一段時間女工。

這份打工經歷成了她人生轉折點。

她被攝影師康諾弗看中，兩年后就成為西海岸最受歡迎的模特，然后很快離了婚，改名 " 瑪麗蓮 · 夢露 "。

電影中，導演借夢露第二任丈夫迪馬喬的嘴問出觀眾的好奇：你是如何開始的？

電影閃回夢露（安娜 · 德 · 阿瑪斯 飾）的走紅經歷。

夢露入行，跟好萊塢的潛規則分不開。

這也是她被各種好萊塢制片人困住的開始：

就算她在試鏡時展現了自己的演技，導演和制片人關注的也只是她的 " 屁股 "。

她也被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男人困住。

她管每一個男朋友、丈夫叫 " 爸爸 "，現在看來已經是惡搞的稱呼，卻是夢露的夙愿。

電影浪漫化地呈現了夢露和卓別林私生子的一段 " 三人行 " 關系，在兩個同樣是被父親拋棄的人面前，夢露依然對他們表達了羨慕之情。

- 但我們被詛咒了 艾迪和我

我們是從來不想要我們的男人的后裔

- 但至少你們倆有父親

至少你們知道自己是誰

而這段緣分，更是千絲萬縷地串起了夢露的一生。

在他們分手后，卡西冒充夢露的父親，經常給她寫信，向夢露提供了想象中的父愛。

而這份見到父親的妄想，讓夢露在好萊塢堅持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卡西意外死亡，將這個謊言戳穿——這也直接導致了夢露的自殺——但這都是后話了。

夢露第二段婚姻的對象，是著名棒球運動員迪馬喬。

迪馬喬無法接受夢露拍攝各種性感的戲，他們經常因為夢露的工作吵架。這一段婚姻，不僅沒有帶給夢露幸福，反而加深了她的自我矛盾。

而將他們的婚姻推向終點的，是夢露最著名的一張海報。

沒錯，比利 · 懷爾德導演的《七年之癢》，那張地鐵通風口白裙飛揚的照片。

這個經典鏡頭，比利 · 懷爾德導演拍了十多遍才滿意。拍攝時，現場吸引了 2000 多人觀看，需要警察出面維持秩序。

而那 2000 多人中，有一個正是迪馬喬。

那晚回家，迪馬喬對夢露大打出手，兩人僅僅維持了 9 個月的婚姻宣告結束。

而夢露的第三段婚姻，則是和著名劇作家阿瑟 · 米勒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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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被稱為 " 美國戲劇的良心 " 的劇作家，為動蕩一生的夢露帶來了一段稍顯平靜的日子。他們的婚姻維持了五年，這也是她唯一一段懷孕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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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孩子流產了，婦科病伴隨了夢露的后半生。之后，夢露的精神疾病也愈發嚴重，最終導致了他們婚姻的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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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露的情史還未結束，下一段，在坊間有著更多的猜測和傳言——她和肯尼迪兄弟的地下情。

那段時間，夢露甚至幻想成為第一夫人。

而這段地下情在 1962 年 5 月 19 日的總統生日宴會上達到頂點。夢露穿著閃亮的晚禮服，在 400 萬電視觀眾面前，為總統清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這成為了每個美國人都知道的名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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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露為總統唱生日歌現場錄像

但就在生日宴后三個月不到，夢露被發現慘死在家中臥室，結束了絢爛又萎靡的一生。

電影將夢露的死歸結為卡西揭穿自己不是夢露父親的真相而導致的自殺，但民間始終流傳著各種和肯尼迪兄弟有關的陰謀論，為夢露的死亡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是，夢露的死，跟纏繞在她身邊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男人們脫不了關系。

除了男人，夢露其實還被自己困住了。

電影在意識流地呈現夢露精神狀況變化的同時，也穿插呈現了她參演過的很多電影。

每一次，她在臺下看自己的表演，都是一臉的厭惡和痛苦。

她在電影中多次明確表達，自己被困在了這個金發美人 " 瑪麗蓮 · 夢露 " 的身體里，她只是在扮演夢露，她不是夢露。

從她擁有瑪麗蓮 · 夢露這個名字開始，她就成為了一個一生的演員，她的任務是扮演那個全世界男人都愛的金發紅唇美人，而諾瑪 · 簡被永遠封存。

02

瘋女人 or 有頭腦的女人

《金發夢露》拍出了夢露的 " 瘋 "，但也因為只塑造了夢露的 " 瘋女人 " 形象而引發爭議。

事實上，夢露不只有艷麗的一面。

她不僅有著極高的文學素養，還是個有經濟頭腦的事業型獨立女性。

電影中曾呈現她和阿瑟 · 米勒的結緣時刻。

夢露在劇本中飾演以阿瑟 · 米勒的初戀女友為原型的瑪格達，在只看過劇本的情況下，夢露對瑪格達的理解幾乎與阿瑟 · 米勒的創作初衷完全一致。

- 關于瑪格達 我有一些想法

這姑娘 瑪格達

她就像《三姐妹》中的娜塔莎

- 你對瑪格達有其他的想法嗎？

- 瑪格達應該不識字

她博覽群書，直接指出瑪格達的人設像契科夫的小說《三姐妹》中的娜塔莎；還有極強的同理心，只是透過劇本的文字，就能感受到劇中人物的感情，甚至看出瑪格達是個文盲。

這種細膩、敏感和文學天賦，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養成。

這也是她讓阿瑟 · 米勒心動的原因。

現實中，夢露家里的藏書超過 400 本，除了契科夫，她還喜歡讀陀思妥耶夫斯基、加繆、紀伯倫、凱魯亞克 …… 甚至自己也會寫詩。

△ 夢露在試鏡時表達過對人物的理解，但被制片人當笑話看

還有，她當時被性感身體包裹的 " 女性意識 "。

在她還只是一個平面模特時，她就自己處理經濟事務，會跟攝影師討價還價。

在絞肉機般的好萊塢闖蕩時，夢露也沒有放棄對自己權利的爭取。

拍攝《紳士愛美人》時，夢露發現她和另一個演員之間的薪酬分配不合理，她沒有迫于制片人的壓力而讓步，而是據理力爭，為自己爭取到合理的工資。

- 我能拿到多少錢？

- 你的合同工資

一周五百

- 簡 · 拉塞爾能拿多少？

- 他們要價十萬

- 我拿五千，而簡 · 拉塞爾能拿十萬？

而我演《紳士愛美女》中的

金發女人？

這太侮辱人了

后來，夢露成為電影的票房保證，但她一直拿的是合同工資，按月領薪水。

她知道電影的票房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名氣帶來的，于是，她主動向好萊塢爭取更多的工資。

要知道，在當時的好萊塢，演員幾乎沒有話語權，更別說女演員了。

但夢露還是敢于跟公司高層對剛，甚至拒絕飾演同質化的角色。

一開始，夢露的反抗沒有得到好結果。福克斯停掉了夢露的一切商業活動，并表示要是夢露不聽話，就雪藏她。

但夢露沒有畏懼，在那段時間，她進入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職業棒球巨星迪馬喬的名氣，也助長了夢露的人氣。

1954 年 3 月，福克斯沒有辦法，只好低頭服軟，答應漲片酬。

這在當時的好萊塢沒人能辦到。

經歷《七年之癢》海報事件離婚后，夢露更是一心撲在事業上。

為了擺脫福克斯的壓榨，她到紐約成立了一家電影制作公司——瑪麗蓮 · 夢露制作（MMP），宣布單飛。這也導致她和福克斯打了很長時間的官司，工作再度停滯。

△ 《游龍戲鳳》，是 MMP 公司首次操盤制片的作品，效果不錯

但她還是沒有退卻，而是在那段時間致力于打造好自己的公司，并在演員工作室學習演技。

1955 年末，福克斯給了她一份新合約，她獲得了更大的控制權和更高的薪水。

甚至，夢露和福克斯的官司，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好萊塢大廠制度的崩潰。

要是沒有足夠的膽識和頭腦，一個在職業和性別都處于底層的女性演員，怎么可能在野獸遍地的叢林中存活？

03

女性主義 or 男性凝視

當然，夢露同時也是 " 反女權 " 的。

在好萊塢，她絕對是男性凝視的產物。

原著作者喬伊斯 · 卡羅爾 · 歐茨曾在采訪中稱贊，是 #MeToo 運動讓《金發夢露》這部電影得以面世。

"《金發夢露》以一種驚人、精彩、非常令人不安的方式改編了我的小說，最令人驚訝的是，電影用完全‘女權主義’的方式改編了她的小說。"

導演多米尼克也向《銀幕雜志》透露，如果沒有 #MeToo 運動，電影 " 就不會完成 "。

" 因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得不到愛的女孩的感受，也沒有人在意在如絞肉機般的好萊塢生活是怎樣的經歷。"

實際上，電影中有兩場男性圍觀夢露的鏡頭，表達了導演對男凝的態度。

一次，《七年之癢》海報拍攝現場。

導演先是一次又一次地掀起夢露的裙子，現場一片沸騰，口哨聲、尖叫聲不絕于耳，閃光燈讓夜晚的片場亮如白晝。

緊接著，導演將鏡頭轉向圍觀的男人們。

升格鏡頭將男人們的表情和情緒極盡夸張地呈現出來，那是丑陋的、令人不安的樣子，和一襲白裙的唯美的夢露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二次，夢露參加電影首映禮時，對門口圍觀的男性群眾的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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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熱情簇擁著夢露，希望得到她的一個回眸。

但仔細看，他們的嘴巴，被導演經過了放大處理，變得猙獰而猥瑣，仿佛每一個人都想 " 吃 " 了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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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片中對夢露的遭遇的呈現也好、想象也好、虛構也好，更多的，是導演想要盡全力去向外界傳達，一個女性在面對一個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系統時，能被剝削到什么程度，痛苦到什么地步。

當然，電影的確有著以偏概全的毛病。

因 ‍ 為過于強調夢露的痛苦，導演還是忽略掉了她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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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露并不是一個被壓榨、剝削到一無所成的演員。

比利 · 懷爾德是她電影生涯中繞不過去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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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讓她名揚四海的《七年之癢》的海報，另一部反串喜劇《熱情如火》，更是她演技的最佳證明。‍

那時已經 33 歲的夢露一出場，依舊驚艷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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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憑借這部電影，夢露拿到了她生平唯一一座電影獎杯——金球獎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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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拍攝這部電影時，夢露的精神狀況已經非常糟糕，拍攝的幕后也是一地雞毛，但比利 · 懷爾德最后還是充分肯定了夢露的價值。

我只能說，若瑪麗蓮依然健在

我會跪著懇求她再拍我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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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蘇珊娜 · 哈姆斯查曾打過一個比方：夢露像一個文化函數，可根據時代演進被反復改寫、變形、演繹，誰也不認識真實的瑪麗蓮 · 夢露。

是的，夢露自己也曾說：" 男人們愿意花大錢買我一個吻，卻沒人愿意花一美分了解我的靈魂。"

正如這部電影的片名——Blonde，金發夢露。

她原來的發色并不是金色的。

只是為了順應世人審美，她日復一日不斷補染，維持著外界對她的幻想。

這個女人的原名也不叫瑪麗蓮 · 夢露，但沒有人在乎。這個名字在被取出來的那一刻，就勢不可擋地成為了一個符號，一個與名字的擁有者無關的符號。

回到 Sir 最開始提出的問題：

在今天，夢露會成為誰？

其實答案一早藏在那張照片里。

很少人知道，這個鏡頭并沒有出現在電影《七年之癢》的正片里——

導演刻意隱去了那一刻夢露的表情。

卻讓觀眾看見男人眼中，帶有審視意味的眼神。

△ 《七年之癢》正片段落

然而這一幕并未被流傳下來。

取而代之是那張照片。

以及相框里，那個在指導下擺出完美姿勢，迷人笑容的，叫做 " 夢露 " 的娃娃。

照片被轉發一次。

真實的夢露，便被 " 吃掉 " 一點。

這場盛大的流水席持續了整整 60 年，還在繼續。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哆啦 K 夢